世间诸多芳草花妍,唯是蔷薇带刺而生,源于山野,历风雨而明丽。文人墨客不爱此花,常赋牡丹绝尘出艳。
奈何宫中常生此花,灼灼开华,芬芳四溢,宫中女子畏之牡丹,便摘此花,青丝缀之红花,不甚其美。
宫人娇俏,因以戴蔷薇衬之。闻之嬉笑,望之倩影,此皇城花开正好,苍婧便随手摘下开得芳盛的牡丹。
花朵繁盛,自当国色,诸多修美歌赋于它,本该爱怜。苍婧握着牡丹嘲讽一笑,于指间撕裂其蕊,艳红的花汁如鲜血一般渗在指甲里,花香倒也更是浓烈了。
“女子爱花,故摘之以佩,主人摘之,却不爱之。”
主人?真是久违的称谓,听得叫人岁月恍惚。她一瞬失神,指尖划到了花刺。
“本宫折花,本就是不爱。她们折花,不过是恃强凌弱,看这些野花好欺负。”苍婧回身藏起了手中花,也藏起了她被扎破的手指。
此间少年如松柏青劲,乘皎月皓气,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有着皇城中人不同的风茂,一年相别的岁月,他依然是她熟知的模样。皇城未曾玷染他的眉目,他的眼睛依旧如水清澈。
苍婧向往他清风长未,世间风景在他眼中万览无虞,故昔年常让他策马于前。
她喜爱看他临风而行,自由自在,那是她永不可及的愿景,她看着他便好,看着就会忘却皇城的阴暗。上苍也是偏爱他这样的人,从未叫世间的污浊侵蚀他。只他一人罢了,连最耀目的阳光也偏袒,不落在皇城的宫门,落在他刚毅的眼中。萧青,他仍然朝气蓬勃。
故人重逢本该叙旧,何况是昔日常侯身旁的仆,不过故人看起来有些阴愁,还道,“原来主人还认得我。”
既见他无欢无喜,空剩愁色,苍婧亦嘴角微垂,他毕竟是那冷宫歌姬的亲眷,自然念着手足情,心中难免对她有怨。苍婧亦寥寥无情道,“本宫认得你,是你三生有幸。”
他目中再增阴愁,“可我认不得主人了。”
蓦的一怔,她手中牡丹花落,捻得颇皱的花瓣躺在地上,不过死寂。
“我不是你的主人了,别了。”
绿色的花枝残留红色的血滴,映在他眼中,便在她擦肩而过时,她的衣袖被他拉住。
“主人受伤了。”他低眉显出担忧。
“不要你管。”她一甩袖,孑然而去。
皇城的前路高墙耸立,阳光难透,每一步都是阴冷,苍婧心间有些说不上的郁愁,特别当他在身后说,“我认不得主人,是因为主人变了。”
变了?她倒也不知是哪里变了。
本就是杀人待折花一般容易的人,谈何变了。是他怪她罢了,所谓折花不爱花,那花莫过指他的姐姐萧如丝。
苍婧不断地献上美人,这其中包括萧如丝。若非没有当日,萧如丝或许还是不知深宫冷暖的温婉女子。萧青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怎么能不怪她。
苍婧的身影在狭长的小道渐渐远去,与皇城融为一体,萧青莫过长望昔日的主人,空说一声叹。
他的主人和往日一样,身边没有一个侍者。她曾说过谁也不值得相信,故身边不留一人。她独来独往,却已不复当初。
她变了,变得不再是他认识的主人。因为他见过她曾驰风向阳,明媚灿烂,当马蹄啸遍山河,当高阳洒落大地,他回首便可见她莞尔一笑,目若星辰。他见过她那个样子。何以至此穷尽心机,嗜血而快,却再无欢喜。她还说自己未曾变么?
后宫不过是死路,凤榻也不过是毒酒。这是少有人能看穿的。萧青不过年岁尚轻,有此见当然是因为他那已落入冷宫的姐姐。他不明白萧如丝的选择,不明白主人的选择,更不明白,若他可看透,旁人就看不透么。
阳光灼目,萧青的盔甲泛着青灰的光,他恍惚醒觉,是他也忘了,他也变了,他再不能像过往那样扬鞭策马,随她共游河山。他已是国主亲封的卫君,持剑护卫皇城。
皇城中布满了宫人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凤栖宫中传出的戚戚哭声,一切都将改变,他的姐姐再不会是冷宫中的弃者,而苍婧也早已不是他的主人。
可除了主人,萧青也不知该唤她什么好。
自来旬安,来往宫中,未有一日,这般失魂。细细的沉思缠绕在心间,使人忘记前因后果。今日再遇故人,不知为何徒增伤感。
一声马鸣回响在耳边,苍婧手中的草已经被啃光了,有温热舔在她掌心。她才回过神,继续拿了草,摸了摸马儿的头,“他说我变了,我确实是变了,当初就不该贪恋一声声欢笑,他到底不是与我一般的人。”
马儿朝她仰头一唤,唤声急促,似是在反驳她。
这一匹黑色的骏马,刚长到成年,脾气向来稳重,今日也犯了脾气,和那个故人一样。
“怎么,因为他养过你,你替他鸣不平了?”苍婧轻拍了它的头,它却在她掌下撒起了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