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夷人为什么选择小孩子做人傀而不是更能打仗的大人,多半是因为小孩子的意志力没有大人的强,比大人更容易诱惑,意识也更容易改变或者丧失。
这些人傀的制作手段都是一样的,可这个孩子仍然保持着微弱的情感,那就证明无论北夷人怎么做,这个孩子都无法和其他人傀一样完全被驱使。
吕含听完沈峥的分析,觉得有道理,却又觉得哪里奇怪。这人傀不是通过邪术制作的吗,怎么到了沈峥的嘴里反而像是什么药物。
“哪有什么邪术?”沈峥凑近了那孩子,仔细看了看。
“嘘……”,吕含伸出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会儿的沈峥还不像现在,对吕含的话还有些耐心,见他神神叨叨的样子便笑了笑反问道:“你是不敬?还是不信?”
他没等吕含回答,自己蹲下身去看那孩子,那孩子不怕人,见沈峥瞧他,自己也瞪大眼睛去看沈峥。
见他不住地抽噎,沈峥问他:“你哭什么?”
“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峥也不能再当没听见,他示意吕含把人带回去,吕含不肯,硬是和沈峥保持这两米远的距离,沈峥只好自己将孩子抱回了营地。
军中有人远远看沈峥抱了个孩子,立刻有人出声打趣:“小侯爷什么时候添的孩子啊?”
沈峥不理,自顾自走进帐子里。吕含尴尬地拱了拱手赔笑外加胡说八道:“刚刚,他在外头刚生的。”
外头哄堂大笑,气氛立刻轻松了些许。沈峥顾不上外头的议论,自顾自看着这孩子,他不大会和小孩相处,把人抱回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去寻吕含。
大概是那孩子见到了陌生的地方,又见沈峥出去以为他不管自己,便撇了撇嘴又要哭,忽见沈峥进来,立刻伸手要抱,看得吕含目瞪口呆:“我刚才在外头说这是你刚生的,这就把你当娘了?”
沈峥不想理他,看了看孩子问他:“怎么能让他不哭?”
吕含看那孩子挣扎的手,原本想让沈峥再接着抱他,然而看沈峥一脸无措,又听这孩子喊饿,只好自己去抱起来,带人吃饭看军医。
等吕含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他一进沈峥的帐子便顾不上其他,立刻冲着沈峥大呼小叫:“你知道那孩子一顿吃了多少吗?”
正在看军报的沈峥闻言抬起头,看着吕含身手比出了一个八的收拾,不禁皱眉。
“一顿饭吃了八个包子,八个!那么点的孩子一顿八个!”
那时候粮草有限,分在各人的头上都是定例,包子这种精细粮食沈峥和吕含一顿也不过能拿两个。他俩那会儿长得快,又吃得少动得多,到了夜里常常饿得睡不着,吕含尚且能豁出去脸面问人多要点其他得东西填饱肚子,沈峥就只能硬忍着。
“我不管,他这份你得给我另批”,吕含坐在地下同他耍无赖,“这都要从我的定例出,我可亏大发了。”
沈峥继续不理他,转过话头问道:“看过军医了吗?”
“看了看了”,吕含见沈峥半点不关心他,更没好气:“军医说确实是个人傀,也确实是个失败品,但他让我不要找军医,去找个算命的。”
见沈峥一脸“你消遣我”的表情,吕含翻了个白眼:“我说真的。军医说这孩子天生骨轻。他们那儿有种说法,骨头轻的孩子命轻,上辈子转世投胎的时候走的急,缺魂少魄了。那北夷的邪术主要抽人魂魄,这孩子天生就没有,抽无可抽,所以才留了几分神智。”
沈峥不知道抽的是神智关人家的骨重有什么关系,他又不大信什么邪术,可吕含和军医各个神神叨叨,就有些茫然地问吕含道:“人的魂魄是各论各的,还是混成一团的?”
“我怎么知道?”吕含也是一脸茫然,“所以那军医让我去找个阴阳先生来问问。”
“那孩子身上除了几片擦伤,没什么其他伤处。我问他姓名年岁家在何处都不记得了,他说有一个带着这么长的帽子的人把他抱走了,他去和旁边和他一样的小孩说话没人理他,他就只好跳出院墙找人说话,没跑几步就有人把他抱走和那些孩子一起丢到战场上了。”
吕含仔细回忆起那孩子的叙述,伸手给沈峥比了比那帽子的长短,比的自己都泛了嘀咕:“这么长的帽子,他怎么走路怎么进门呢?”
“多半是他们搞什么摄魂的时候才带的”,沈峥想了想吕含说的话觉出奇怪:“跳上院墙?”
北夷人靠天吃饭居无定所,一年要搬不知道多少次院子,哪里来的院墙?
“哦哦,这就是我想说的事”,吕含被那八个包子吓傻了,这会儿听沈峥问才想起来他想说什么,“这孩子是中原的孩子,不光是他,我问过其他见过人傀的人,都说这些孩子是中原长相。”
北夷人不光抢粮抢地,也会在边境抢女人和孩子,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据吕含推断这些人傀是在中原的土地上炼化的。这些年征战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户籍黄册查无可查,这些北夷人混在中原人里,抢他们的孩子炼化人傀,再反过来利用这些人傀杀害中原的士兵和百姓。
“还有这孩子走路没声,应该是练过轻功,不过他自己不知道。”
吕含把孩子抱出去之后就带去吃饭了,趁孩子狼吞虎咽的时候问了几句话,别的都没什么奇怪的,只有孩子说他跳上院墙又跳出去的时候有些疑惑。他原本以为孩子说的是北夷人的围帐子的栅栏,可待孩子吃完饭牵着他的手去找军医的时候,吕含就觉得不对了。他落后几步看那孩子走路,蹦蹦跳跳灵巧不比,蹦那么高落地居然也没有声音,他猜想这孩子搞不好真的能跳上中原人的院墙。
吕含和沈峥这种从小养在宫中一招一式先从理论学起的人不一样,他是弃文从武半路出家的,早就过了习武开蒙的最佳年纪,根本来不及按部就班规规整整的从头学起,所以他学的东西都是最有用的东西,也就是怎么一击即中要人性命的东西。
可学武功不能光要人命,也得学怎么保住自己的命。柔韧性平衡性力量感或许还来得及后天弥补,可他身量已经长成了又不能缩回去。为了练轻功,吕含把自己饿得头晕眼花才去找师傅,师傅看着他十分叹息,告诉吕含不是他体重重而是骨头重,再怎么饿也飞不起来了。天生骨头轻又开蒙早的人又时候能做到踏雪无痕来去自入,而像吕含这种已经看不出天赋开蒙时间又晚的人很难再成了。
那时候吕老先生还在,看在吕含他爹的面子上那师傅并没有放弃吕含,吕含自己的要求也不高,只要爬墙爬树上屋顶能不那么费劲就行。师傅综合了一下,叫吕含闲的没事的时候多跳一跳,最好挖个坑从里边往上跳,站稳了就再往深了挖。
吕含的轻功启蒙就是从跳开始的,他见这孩子的走路姿势,便昧着良心哄孩子跳给他看。那孩子从跳上树的时候吕含就开始惊讶了,等到那孩子从树上稳稳落在旁边的帐子上而帐子不塌的时候,吕含的嘴都合不上了,他顾不上旁边一个士兵“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将人一把拽了过来,激动地指着那孩子:“你看,他、他会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