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了。李炤先前没同他挑明是房妧的时候,顾惜便好似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但自从听到房妧的名字和来历,便一转态度,将话说得含糊不清,显得不太愿意出手医治。
他同房妧差了十多岁,是不能有什么旧日恩怨的,只有可能是因为房妧的身世。
可梁国公府的世子夫妇,也从未有与人结怨,更何况这多年来,崔夫人和房妧孤儿寡母,也没见有谁来落井下石。
难道与房妧那对没影儿的亲生父母有关?
李炤心里疑窦丛生,便盯紧他心中认为的知情人顾惜,誓要从他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连房大娘子先前定了哪门亲都一清二楚,世叔,你不想你所说的那样,躲在康川深山里不问世事啊。”
他一直以为顾惜是真的厌倦京城的繁华,为了逃避纷扰的尘世,才久居在康川的,这也是顾惜从小应付他的说辞,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编出来的假话。
顾惜心中懊恼,怎么就嘴那么快呢,不忍心看着李炤步入泥潭,也不愿他太过伤心,结果反而绕来绕去,将自己绕进去无法脱身。
他该怎么同李炤解释,实话实说?这孩子还不立即便要被逼疯啊。
编一段瞎话?他觑一眼李炤严肃而坚定到底眼神,打消这个念头。
现在孩子大了,见识的世面不似往常狭小,不能再随意糊弄,否则倒很可能适得其反。
顾惜腹内飞快的盘算着,嘴里打着哈哈,想要拖延时间,同李炤周旋,最好是用些废话,让李炤忘记自己刚才到底在问什么,从而逃脱一劫。
可惜便如他所想,李炤是个不好糊弄的主,且因为碰到房妧的事情,更加的冷静清醒,一双眼睛如锐利的鹰隼,叫顾惜的小心思无处遁藏。
“大人的事,小孩儿问那么多也没用。”顾惜实在无计可施,使用起最苍白无力的招式,胡搅蛮缠起来。
“你还要不要我帮你医治你心上人了?”顾惜跳起来,烦躁的摆手,“被你这么审犯人似的看着,我的思绪都给打乱,想不起来之后该配怎样的药方了。”
李炤当然不会为他的这番话乱了阵脚,但眼见顾惜是铁了心不想说,而此时对于房妧来说,性命比虚无缥缈的身世要紧到底多,所以他后退半步,打算暂且先放过顾惜。
“有劳世叔开药方,”他不太放心,补充一句,“世叔仔细斟酌,一定不能出差错,房娘子的状况,是禁不起半点的风吹草动。”
顾惜十分无奈,反而笑起来,“你呀你,倒是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了。”
他半是开玩笑半是当真的抱怨着,“梁国公府的人竟然还一无所知,你还打算做善事不留名?别到时候真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也为你不值。”
观杨老夫人和房大娘子的态度,顶多就是对李炤有些许的好感,但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杨老夫人便不说,只是寻常慈爱长辈,对任何品行端正的年轻郎君,都是一样的看好,全当做是为宝贝孙女相看的夫郎备选。
当事人房大娘子呢,她的规矩礼仪实在是毫无差错,以至于都很难看清掩藏在那礼貌背后的真心实意。
她前一段定亲的,是谢氏的郎君,自然是京城君子的做派,往来相熟的郎君,也大抵都是世家出身,便在规矩礼仪和诗书底蕴上头,李炤就差了一大截。
旁的也不算太过出挑,虽然李炤是顾惜的大侄儿,看着长大的小辈,但顾惜也得凭良心说话。李炤样貌身段是出众的,完全不输给京城里那些郎君,反而还要高上一筹,可其他的方面,便有所不及。
君子六艺,李炤只能在骑射方面领先,经史文书那是全然没有希望。
也怪他们当时,想着只要他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不奢求什么有的没的,所以在发现李炤武学上有所长的时候,便有意无意的轻忽放松了他的文治一道。
不至于让他做个睁眼瞎,但想要吟诗作对大放文采,那是万万不能,会贻笑大方的。
可京城里头怀春的闺阁少年少女们,最喜欢的就是风流雅事,在那些互通有无之间暗生情愫,最后相知相许。
顾惜当时也是其中一员,自然是看得比谁都清楚。所以才更认为李炤没有什么胜算。
反正都是要伤心的,还不如就在这浅显的时候死了心,往后便不必再撕心裂肺,岂不正好。
“我做这些事,原本就不求什么回报,只想要她能够余生无忧,”李炤很快的反驳着顾惜,语气严肃,“而且这事儿还没什么动静,说这个很没意思。再说,我要是挟恩图报,成什么小人了?”
在京城浸淫数月,李炤却还保留着几分最初的少年骨气,不屑与蝇营狗苟,阴谋算计。
瞧着侄儿满脸正气,信誓旦旦的模样,顾惜不禁哑然。他只好摆摆手,走向煎药的小屋子,算是结束这一不太愉快和顺畅的对谈。
李炤便跟着他,说要为房妧守着煎药的炉子,看准火候,不至于损失药效。
顾惜早已经对这小子的愣头愣脑劲儿麻木,且因为先前勾起的旧事,正是心绪难平,便也没同李炤多说,只简单嘱咐几句,便打发着李炤在小屋子里看炉子,自己抽空躲出去不见人影。
“这可真是……有些麻烦啊。”梁国公府外的街道之上,顾惜背着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嘴里轻轻的嘀咕起来。
且不说那傻小子如今是整个人都栽倒,拉都拉不出来,便想想那房大娘子的病该怎么救治,他都要将脑筋伤透。
医者便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而将一条性命弃之不顾,无论房妧是谁,他就该尽力相救到底。
可是要让他拼尽全力的去营救她……一想到她的身世,那对卑鄙可恨的恶人,便令他恨得牙痒痒。那两人害了多少他们的同袍故交啊,若他们泉下有知,魂魄怕是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