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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文学>跳崖后全京城追悔莫及 > 第 67 章(第1页)

第 67 章(第1页)

青衫染透了血,本应污秽的腥红落在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倒像雪地上狰放的红梅,艳若山鬼。可是他避着脸,背对谢澜安的身影带有几分无措,与方才的狠戾判若两人。谢澜安在马上解开大氅,不明白胤奚躲什么。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小郎君的纯良外表是误导人的,内里面目多着呢。今日不过是又多见了一面:他不要命的样子。谢澜安从未想将宝刀藏鞘,她从来不觉得因为是胤奚,就要将他一味护着不能涉险。但此时看着那一身血,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烦躁。云色羽缎氅从半空落下,正披在胤奚肩头。谢澜安眼波凝着他,“伤在哪里?”“轻伤。”胤奚闷着头说,不想让女郎看见他身上的血,又怕弄脏女郎的氅衣,一顿,还是拢住周身,撑膝站了起来。初冬的山风透骨,早有人捧来新的斗篷给谢澜安。胤奚体内叫嚣的血液尚未完全平静,缓过了生死搏杀的瞬间,方觉浑身骨骼疼痛,吃劲的右手早已疼麻了,远不是他说的轻伤那样简单。他的神情却十分平静,接过玄白递来的帕子抹净了脸,呵出一口白气,垂睫提醒谢澜安:“这场突袭,有可能是浮玉山内讧设的局。山寨两个当家不合,封氏大当家引我到此,又故意透露消息给二当家,想借女郎的力量消除异己。”昨日在周旋的过程中,他便想到了这一点。在排除世家指使,和浮玉山公然造反的可能后,浮玉山故弄玄虚的目的便呼之欲出。谢澜安等他说完,点头道:“想到了。”夜里她接到浮玉山动乱的消息,调完兵也没闲着,命人将几枚带血的家传玉佩连夜送往陆、钱、张三家。管它上面是不是人血,三更半夜的,也足够惊那几位老太爷一跳。张家老夫妇最疼爱他们的宝贝孙子,一见到血,终于服了软,发誓山上动刀的事绝非他指使,甚至要主动借府卫给谢御史,生怕她迁怒到孙儿身上。另一头允霜带人去浮玉山散落在城郊的几个聚点捉人,其中就有和谷六一道玩摴蒱的小喽啰。底下人不知道山上当家人的谋划,审逼之下,交代的都是些不着调的事,譬如三当家原本有位未过门的如花美眷,逝世后被二当家盯上,大当家又护着那女子,于是与二当家多有摩擦云云。允霜听他们说不到点子上,急得牙痒痒,谢澜安却从中窥到了一点端倪。想来封家寨两个当家人的隔阂由来已久,大当家卧榻之上难容他人鼾睡,然而忌惮二当家悍勇,恐一击不中,反噬自身,于是借着御史检田、士族捣乱的机会,浑水摸了把鱼。“从来都是我借别人的刀,好久没人拿我当刀使了。”谢澜安想起些陈年旧事,虚渺的目光透出寒气,“这位高人,该会一会。”死不瞑目的张三澜仰倒在胤奚脚边,她瞥了眼,吩咐玄白:“头砍下来,挂在他封家寨的旗杆上。通知大军,就地造饭休整半个时辰,等天大亮,去浮玉山。”若那位封大当家的目的是借刀杀人,便不会和朝廷兵戎相见;若对方打着趁她兵疲渔翁得利的主意,那么阮伏鲸已通知郡府武备在后侧应,她也正好有一肚子邪火等着发泄。吴越这片烂摊子,士族也好,山宗也好,是收拾干净的时候了。谢澜安视线移向胤奚,眸里的清寒一霎冰消,“你——”“回府治伤”还没说出口,胤奚道:“我护女郎一程。”刀槽饮过血,他隽丽的眉宇真像新开了锋,浮现裁墨般的峻利。只是依旧不敢正眼看谢澜安,沉默地牵过她的坐骑缰绳。谢澜安顿了顿,知道他拗,没再赶人。她马后站着玉冠襕衣的楚堂,胤奚在外,这位中原楷模的高徒便顶上了谋划的位置。胤奚掀起眼皮扫过去。楚堂知趣一笑,自觉地让出地方。玄白眼珠转了转,上身俯在马脖子上,闲的撩拨头前那人:“诶,胤兄,方才那一刀神气啊。”哪壶不开提哪壶。胤奚正怕女郎介怀他凶野不堪的一面,背影峻冷,没理玄白。谢澜安在马上闲闲道:“管不住舌头,自己把嘴缝上。”玄白露出被偏心对待的受伤表情。牵马下山一路,胤奚始才亲眼看见昨夜厮杀的战场。打落的箭矢和刀械随处散落在山径两旁,长过膝盖的荒草丛被踏成方阵,隐约还能看出列阵的痕迹。几处野火未烬,萧索的余烟迎着朝阳袅袅升空。浮玉山匪被生擒三百余人,俘虏用麻绳穿成了串,这会儿都在山脚下看押。清点完伤亡人数的贺宝姿迎面看见女郎一行,目光落在披裘的胤奚身上,由衷地招呼:“胤郎君。”她颇显自责道:“之前大意,让贼头从包围里跑了,连累郎君……”“不妨事。”胤奚声音沉静,“女郎运筹帷幄,贺校尉领军来得及时,大家配合默契,才有这场完胜。”“话虽如此——首功么自然是郎君的!”旁边窜出一道活泼嗓音,是十武卫之一的陆荷。她脸上挂着两道乌黑还来不及抹,悄悄冲胤奚竖了个大拇指。不止是她,再向下走,遇到池得宝、同壇她们,拜见过谢澜安后,也一口一个“胤郎君”、“胤先生”、“小郎君”,五花八门地打了一路招呼。如今军伍里已经传遍了,昨夜若非胤郎君遥相指挥,哨号为阵,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将山匪一网打尽。在那些连兵书都看不进几页的兵士眼里,吹几声哨就能定下一战胜负,那得是多了不得的人物啊。加上张三澜的脑袋被高挂杆头,左右一打听,又是胤郎君的功劳,妙算之外又添勇武,令众人更为佩服。谢澜安目光柔和地看着鞍侧的头顶。胤奚不争风头,她手下带出来的人里,何羡已是户部侍郎,贺宝姿为立射营校尉,楚堂也在士人馆崭露头角,只有跟随她学得最多的,反而籍籍无名。此仗是他出锋第一战。见血封喉,赢得堪称漂亮。部曲兵力耗损十不过一,此刻集合在山泊旁边。谢澜安下马,众兵士卸戟跪拜,喊声中夹杂着激动:“拜见女君!”这批兵虽然挂着拨云堡的名头,但当初离开金陵时,周堡主同他们说得明白,他们留在家乡的老小都由谢娘子出钱赡养。家中有学龄子女的,还可以入读谢娘子办的学塾,将来未必不能出个让祖坟冒青烟的,就此改变三代为兵户的命运。

便是他们自己,来到钱塘后被编入伍,将军教的也都是真本领,每日习练虽说比从前辛苦,但吃穿不愁,也无人随意糟蹋他们。谁都分得清好歹,谢娘子待他们仁义,他们感念效忠。这是他们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中间贺宝姿挑帐子进来,看见他一个人,诧异道:“女郎在主帐给你留了热牛乳,怎么在这儿?”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有血味的胤奚静了半晌,抬眼透过帐帘的缝隙,向主帐那边看。方才他太懊悔于自己不是她眼中白衣洁净斯斯文文的小郎君了,都忘了问她,昨夜可曾噩梦?如果他问了,谢澜安会说没有。因为她这十二个时辰同他一样,一刻都未合过眼。半个时辰后,大军整肃,谢澜安上马,从人群中一眼逮到胤奚:“衰奴上马。”其后,众人浩浩荡荡向浮玉山进发,三百俘虏缀在队末。谁知走到半路,迎面遇见一小撮人马。打头的男人身上是一件皱巴巴的青锦衫袍,虽则狼狈,可那毕竟是官袍!贺宝姿眼神一亮,认出了人,向谢澜安道:“娘子,是万斯春大人!”六名失踪了快一个月的清田官吏,全须全尾出现在眼前。除了他们,万斯春身边还有一位麻绳缚身,口衔玉璧的白面乌须男人,神色从容,年在不惑之上。乌须男人身边,是和胤奚打过交道的浮玉山闻管事,再后面,还有几个身无兵刃的壮汉手捧丝帛金玉等物。“谢府君,谢府君,下官无碍!”过了一个月不见天日的日子,再次见到青天白云,万斯春等人也是感慨万千,趔趄上前几乎泣涕,“下官们无能,还劳府君亲自前来解救我等……”贺宝姿下马,将几名吃了苦头的官员接入队中。谢澜安着实舒了口气,勒马注视那面缚衔玉的中年人,笑道:“这唱的哪一出啊?”玄白接口:“看着像负荆请罪。”那中年人清清喉头,一旁的闻管事取下他口中玉璧,中年人不卑不亢地颔首:“小人浮玉山百里荻,见过御史大人。敝寨二当家反叛朝廷,惊扰圣使,我们大当家深感歉疚惶恐,故命小人代为向圣使请罪。”“百里……”谢澜安道:“闻听前燕有复姓百里氏,三朝名相,累世博学。可惜前燕被北尉灭国后,这一氏也落魄无闻了。”她打量着百里荻,神色玩味地问,“驱虎吞狼的主意就是你出的?”百里荻听到“前燕”二字,眼里微起波澜,面不改色地回道:“若府君恼怒,荻愿以项上人头平息府君之怒。”谢澜安眼神有若刀锋:“你是算准了我不敢杀你,所以那位封大当家,敢拿他的智囊来开路试探?”百里荻轻叹:“钦差面前,小小山寨何敢试探?府君请明鉴,先时朝廷推行清田之策,本地士族不愿就范,便欲雇佣我们山寨劫走朝官。大当家深觉此事不妥,并不愿触朝廷锋芒,然而世家先以收走山民耕田为逼,又以重利相诱,张二当家向来是个不服天朝管的,就此接了这颗烫手山芋,犯下祸事。我们大当家管不了他,真正是进退维谷啊。府()君是青天,如今有您来做主,吴地便如拨云见日,如有用得着浮玉山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大当家献以薄礼,扫榻诚邀贵人上山商谈。”这人的口才确是了得,见张三澜一死,便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死人身上了。对方不等谢澜安叫阵,主动释放官员,是没想和朝廷硬碰硬。双方都心知肚明,谢澜安想在这片地界推行土断核籍,确实需要一定的武力镇压监督。万斯春等人的前例已经看见了,单凭几个文官下江南,就会出这样吃暗亏的事。郡县官衙与士族姻亲表里,谢澜安信不过,她也不舍得让阮家出头八面竖敌,更不可能三年五载地耗在这里全程监督。——若有坐镇一方的地头蛇供她驱使,自然再好不过。浮玉山正是看准这一点,才敢迤迤然来与她谈条件。对方所求,谢澜安多少也能猜测到。官员放了,张三澜死了,太湖势力最大的山越帅等于和本地士族划清了界限。他们想彻底脱离士族的钳制,最好莫过于过朝廷的明路,由匪民转为良人。可是前脚借我之手杀人,我的人伤口还在流血,你后脚就来与我说交易?当我是好哄的孩子,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吗?谢澜安淡漠地笑笑:“衰奴怎么看?”胤奚一直侧守如山,女郎一个眼神,他便心领神会,催马轻出,漆冷的眸子定在百里荻身上。“阁下算盘打得好,再上趟山,再被你们围一回?凭他何人,也不配让我主子去见,合该他来拜我主上!”百里荻身形轻震,只见银鞍白马上的女子满意一笑,手臂儇扬,朝霞洒在她身,恍若披上一层浮动的金缕。军甲俯首,只听她下达命令:“全军扎营,就地设帐。把姓张的脑袋带回去,给你们大当家过过眼,我等他半个时辰。过时不来——”谢澜安目光落在自缚为质的百里荻身上,“我再送一颗大好头颅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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