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迁下意识用?余光瞄了她一眼,适时?止步,心中本想高冷地说句不必了,但话滤过了喉舌,全?然变成了另外一副情状:“你不是还在生着闷气么?”
崔元昭娇哼了一声,一面焚起了一炉合香,用?流香净着素手,一面道:“是啊,我本来一直不想搭理你的,但你现在这般惨凄之状,太可怜了,好歹你也是九斋之中的一员,这般品貌走出去的话,肯定?会叫外斋的人笑话,毕竟你用?的是我铺子里的胭脂水粉,旁人肯定?会以?为你脸上这般情状是我给你摹的,你走出去了,坏掉的是我的名声。”
吕祖迁没料着崔元昭会这般说话,伶牙俐齿的,刺起人来丝毫情面也不留。
但他是理屈在先?,崔元昭主动来寻他说话,说明是给了台阶让他下,他也得借坡下驴。
吕祖迁便是抿了抿唇,正?了正?衣冠,端坐回了桌案前,微微垂下头,道:“那……目下有劳崔姑娘了。”
一切整装待发后,适时?也入夜了,温廷安随众人去了西廊坊的棚楼,御街之上早早缚好了灯山,其?势如浮脉千里一般,南抵左掖门,北抵宣武门,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无数市人夜游于万街千巷之中,温廷安立在露台之下,看着技人将辘轱绞水,潜藏于灯山的顶端,再以?木柜贮藏好,逐渐倾洒,那灯辉遂如瀑布般,自穹庐之上滂沱落下,景象蔚为波澜壮阔。
温廷安先?去一家茶楼里靠窗的方?向占了几个座,其?他几个少年?陆陆续续地来了,今儿大家都穿着常服,不是寻常的儒生襟袍,是以?,行事不必太过隐秘。
这座茶楼里的梆子戏是最为出名的,热食与?茶点也上佳,众人便是一直听着戏,看着花灯,叙着家常,好不快活。
按照以?往,这元宵节,温廷安当是在崇国公府里同吕氏和温善晋一块儿过的,吕氏还要让她背诵一首比较温情的小?诗,她还记着——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
去年?是在温府里过,目下,是与?九斋中人一块儿过了。
温廷安吃了一盘刚端上来的毛豆,不经意间,往外头一看,视线倏地怔住了。
只见一辆华盖黄穗的马车停驻在了茶楼的外头,一个身影清瘦修长的男子自马车之上下来,峻眉舜容,神态儒雅,左右随侍恭谨地替他搴开了围帘,一路护送男子上了三楼,温廷安他们正?在二楼靠窗之座,隔着两重镶绒簟帘,男子没有见着他们,神态疏淡冷漠,一路错帘而过。
这人,不是父亲温善晋又?是谁?
不单是温廷安注意到?了,温廷舜、沈云升等人亦是留意到?了。
温廷安下意识看向了温廷舜,偏巧温廷舜此际亦是看着了她,两人相视一阵,眸底均有异色。
按照常理,温善晋这一会儿当是下了值,合该去崇国公府与?长房团聚才是,怎的会独自出行在茶楼之中?
难道是有甚么公差要办?
魏耷好死不死地道:“喂我说,莫不是你爹耐不住寂寥,在这茶楼里,养了甚么歌妓罢?”
此话蛮寻常,一般的朝中大员谁没有个闲情逸趣,虽说有刑律明文禁止官员在外私养小?妾擅买填房,但也没明文禁止官员不能□□,不过,温廷安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太可能,父亲不可能这般做。”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魏耷说,“有的人明面上衣冠斯文,实质上袍子里俱是虱子——当然,我没说针对你爹的意思,我只说朝中大员泰半都是这种德性,我见怪不怪了。”
温廷安并不语,视线本欲追着温善晋而去,但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厢房背后,房外有数位佩刀的随侍守着,依其?造相,像是宫里的人。
温廷安无从窥察里头的动静,心中只得对自己道,父亲应当是来办公差的。
殊不知,及至她的目色再度落在茶楼拒马杈子处,便又?见着一辆雍容装潢的八角马车停泊于此,伴随着风声撞铃的簌簌动响,绣帘被侍卫恭谨地搴开而去,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男子出现在马车前,身量颀长,首覆一朱砂抹额,狭眸冷冽如风,五官透着一股阴戾沉鸷之气,光是远远见着便教人骇然,不论是服侍他的侍卫,亦或者是茶楼的人,皆是受其?不俗气场所震慑。
温廷安尚未斟酌此人的身份,便听庞礼臣猝然沉声道:“大家都低头。”
那个着玄衣大氅的男子一路负手踱上三楼,途经二楼之时?,众人能明显觉知到?一阵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明明是阳春暖月,但却教人如身置凄寒深冬之中,众宾客静默如迷。
温廷舜袖袂之下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心,执着茶盏浅啜了一口?暖茶,肺腑却是冷的。这人的气息他太熟稔了,在士子动乱的一日,他就能觉知到?此人的气息,只因金水桥就在茶楼以?北的十丈之外,当温廷安与?他双双坠桥之时?,这个人便是独倚在茶楼凭栏处,淡看着这一出好戏。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矜贵的男人,上了三楼,竟是去的是温善晋所处的雅间,这就教人有些玩味。
“这人是谁?为何庞兄你要如此忌惮?”待风云稍息,吕祖迁问庞礼臣道。
其?余人亦是看着庞礼臣,觉得这个衙内平素天不怕地不怕,从未见过他如此底气虚的一面。
温廷安感觉这位玄氅男子有些莫名的熟稔,依其?穿着雍容的造相,以?及侍卫的阵容观之,绝对是宫中的皇族圣眷或是一品重臣,但更?多?是疑窦,为何此人要来这并不起眼的茶楼,与?温善晋又?属何种关系?
“此人便是阮掌舍时?常提及的那位大人物,”庞礼臣道,“他是媵王,赵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