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狂风更甚,扑面凄清,中庭地白,鸦栖寒树,冷露无声湿打桂花。
亭中烛火摇曳不止,不明不灭,半枯半荣。
院中清冷,谢书台与顾如期先后落座,前者斟了一杯茶,饮过之后又给后者倒了半杯,话音怅然:“三年未见,没想到再见时是这样情势。”
顾如期把玩着金纹云底的瓷杯,笑问:“这情势不好吗?如今是在阿姐地盘,守在外院的那些人手里都是真刀实枪,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的人头随时可以落地。”
说得倒挺像那么一回事——如果谢书台不是很了解顾如期的为人的话。
谢书台反问:“若没有十足的准备,你敢一个人入城?”
“真不愧是阿姐。”顾如期凑近,他撩起谢书台一缕发丝,几乎贪恋地嗅着属于那人的味道,
“阿姐当然随时可以杀我,但若明日午时之前我没回去,我的铁骑便会踏破整个岸止城——到时候无论老弱妇孺,一个都逃不出去。”
谢书台默然退开,曾经在顾如期嘴里玩笑似的轻狂残忍的话落于实质,比脸上密密麻麻割人的风刀更冷,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轻咳一声,声音低得像在哀求:“我只想把伤亡降到最低,如果你能放城中其他人一条活路,那我的命……”
那牺牲她一个,也不是那么让人不可接受的事。
顾如期竖起食指点在她唇上,“嘘”了一声,语气轻佻:“这话我不爱听。阿姐,我记得你不是宁愿死战吗,怎么我一出来,你就改了主意?”
谢书台报以沉默。
她之前确实有过抗争到底的想法,但那是在毫无胜算的前提下,若叛军那个从未露过面的首领就是顾如期,那事情并非全无转圜余地。
至少……谢家养了他这么多年。
或许,他会看一点往日的情分。
什么谢家威、谢家志,在岸止城数万百姓的性命之下,随时可以变成一句空话。
谢书台闭上眼,颇有一点认命的意味:“只要你承诺放过岸止城的百姓。”
顾如期笑了。
他抬手摸向谢书台侧脸,正要提出条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快声道:“不好了城主,城东走水,已经连着烧了一大片,眼见着已经控制不住了……”
谢书台急忙起身,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另一边传来仓促尖锐的声音:“不好了,城西起了好大的火,恐怕……”
“城主,城北……”
“不好了城主,城南城东突起大火,两片火势相连,一时只怕灭不了了!”
……
谢书台脸上血色尽数褪去,手中的茶杯几欲捏碎,喉咙仿佛也被火烧了一圈。
她哑声开口:“顾、如、期!”
顾如期脸上头回现出慌张,他连连摇头:“不是我,阿姐,你信我,真的不是我。”
谢书台已经不想与他多说,就犹如当年她相信顾如期会同她一起守护岸止城,可这人到底辜负了真心。
她匆匆披上外衣,身摇欲倒,顾如期连忙起来扶她,被她用力甩开。
她甚至连理都没理睬那人,脚步虚浮地奔向城楼——那是纵览城中情势最方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