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回大声招呼,笑的憨直:“我先去看看你们嫂子!”
底下一堆起哄,茶馆今日的热闹程度已然达标。江水只担心外头的人会不会以为这茶馆背后有黑手,阻断了她的财路。
看见裴回走进来,没有好脸色,仍旧专心调制手里的茶:
“夫人,今日我们放假,带来兄弟们给你撑场子,可还满意?”裴回顾自坐下,等着江水调好的茶,看见她一言不发,也不询问。
他又故意调侃道:“夫人今日这手有些抖,怕是上了些年岁,这些事情,就交给小厮们去做吧。”
这句话一出,讨来了江水凶狠的怒视,眼神似乎想将他的肉给剜下来:
“你倒是里子面子都挣着了,今日茶馆被你们赶走的客人,这满屋子都是兵士,日后的生意都要被你折一半。”
裴回听了,摸着这几日江水死活不让留,他拼命护下的,浅浅的胡子,心中颇为满意:“夫人这就目光短浅了,今日之事,一来能让军中人心更加团结,有利于为夫日后的排兵布阵。这二来,外头人见了咱茶馆能招来这么多兵士,定是背后关系硬,还有谁敢上门找不痛快。”
他正将江水诓得差不多,揽过腰来时,被身后女孩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父亲,你这是歪道理,最后受累的都是母亲。”
裴筝正用纯真无邪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不耐烦翻了个白眼:“小孩子懂什么,一边去。”
江水慢品手中调好的茶:“裴筝在我这儿学习课本,你快去招呼你的弟兄们罢。”
裴回对着江水无有不从的,悻悻走出房门,还不忘与女儿互瞪一眼解气,只是这小女孩,眼睛大,瞪的气势足,也就灰溜溜下了楼。
“母亲,你可还记得在西凉时候的那块玉佩。今日我瞧着好看,带了出门,被人认出来了。那认出的人竟是当初在雪山下面那个男孩,如今他投了父亲的营下,没准就在下面。”裴筝见裴回走远,凑到江水旁边。
看着眼前女孩千回百转的心思,江水想起以前的自己,总是直来直去,对自己喜欢的人也如此,还好裴回没有厌烦了自己。
以前总爱评价别人,谁人富贵高傲,谁人又贫贱自卑,到头来绕不过世俗的眼光,前怕虎后怕狼。如今她想通了,不若就坦然做自己,让裴筝和裴离都这样率真地存在便好。
“你若对他有意可就麻烦了,如今他在未来岳丈手头讨生活,须得万分努力才是。”江水笑着道。
裴筝脸上飞起一片云霞,小姑娘心思最好猜,脸红胜过了千言万语。
真好,人生代代无穷已,而她们,还年轻。有无限的未来可以装点,可以向着远处的他奔跑,能够逞一时之意气。
而江水和裴回,为心中所求,奔跑了半生,已然足矣。她开个茶馆不温不火,他继续纨绔的罪名,消解疑虑,求得此生平安顺遂。
裴回回到府中,只觉今日饭菜与往日不同,向江水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做的,尝尝吧。”江水一如既往看着裴回,脸上挂着微笑。
“夫人若是不喜我今日所为,大可不必如此惩罚我……”他话音未落,被江水一筷子给堵了回去。
“照着母亲以前在蜀中的做法做的,肉先用辣椒腌了一会儿,用的猪油,调味料放的重。我尝过了,是母亲的味道。”
江水吃了一大口在嘴中,眼眶里泪水打转,嘴却不住咧开。母亲留给她的,可感受可触碰的,就剩下这个味道了,这是她曾来过的痕迹。
后来老是见不到白宛的身影,本以为她是太忙了,江水想去劝一劝。到酒楼中,看见西城的一刻,她明白了。
丧亲之痛,西凉一布料店女子也不能忍受,何况白宛素来性情火辣。
听说北境招安了几个西凉兵,西凉战事又起。有人不满,有人挑拨,有人围聚在一起,西凉的战事从未真正平定下来。为此丧命之人如蝼蚁一般碾作尘土,背后的阴谋论者却还在纸上谈兵。
大局,非裴回能够掌控。和平,需要的是彼此理解与宽容,发自内心的,原宥。
可白宛不能原谅他们一次次的起兵。
多年之后,两鬓斑白,看着身边的老头不再晨起操练。自己的睡眠也越来越浅,醒得越来越早。听说西凉再一次兵败,这已然是意料之中,只是那人再没有回来过。
军中传扬了一女子上阵杀敌的故事,说她英勇无比,在最前头冲锋陷阵,丝毫不输男子。
随便一个跟头就能要了性命的年岁,旁边的老头鼾声不断,到了弯腰穿衣都大气喘不上来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
推开窗,春江潮水连海平,孤月当空,散不尽的蔼蔼雾气,此生终了,落月摇情,远处的捣衣女思念在外的郎君。鸿雁长飞,随着一叶扁舟,载着回忆与念想,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