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自己比谁都怕。
“我知道。”那人又说。
闻时很警惕,不太相信。
他记得松云山很高,以往他常在山腰,看向山顶要努力仰着脖子,走上去更是要费很大的功夫。
但是那天,山道莫名变得很短,也没那么冷,很快就走到了头。也可能他总惦记着那只僵硬的小鸟,始终难受着,心不在焉。
山顶有片宝地,也有像山腰一样的雅舍。
那人领着闻时进屋,把他安置在榻上。
松开手的时候,闻时一抬眼,看见他手指遍布青筋,瘦得像一把枯骨,有殷红的血顺着手指蜿蜒下来。
……就像之前那只鸟一样。
闻时蓦地吓到了,呆在那里,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手,一眨不眨。
他刚害死了一只鸟,又要害死一个人了。
他惊慌地想。
“你这小孩儿哭起来怎么没声没息的。”那人哂笑一声,垂了手。宽大的袖摆从腕上落下去,挡住了枯瘦的五指和血迹。
“逗你玩呢。”他走到闻时面前,微微弯了腰。在闻时眼皮子底下,把那只袖摆重新翻卷到手腕,刚刚还干枯发灰的右手已经恢复如常,干干净净,只是有些苍白。刚刚那些骇人的变化,仿佛都是错觉。
闻时眨了眨眼,感觉湿漉漉的东西顺着脸颊肉往下淌。
“瞪着我干什么。不信你闻闻,有血味么?”他瘦长的手指伸过来,指节碰了一下闻时的下巴颏,把那两滴悬着的猫泪擦了。
闻时果然没有闻到血味,只闻到一抹很淡的松香味。
“再给你看样东西。”那人又说。
他干干净净的那只手背到身后,似乎轻捻了一下。等到再伸过来摊开手掌,那只被闻时摸死的鸟就那么窝在他掌心,脑袋蜷着,胸前的绒毛蓬松圆润,像个毛团。
他指尖挠了毛团一下,那鸟儿就叽叽叫着睁开了眼,扑扇着翅膀下了地。
“活的?”闻时声音还是有点闷,带着糯糯的鼻音。
那人笑了,说:“活的。”
“能养么?”闻时还是不放心。
那人说:“你管吃管喝么?管就能养。”
闻时:“能养到多大?”
“很大。”那人四下扫了一圈,说:“金翅大鹏,反正这屋子肯定装不下。”
闻时又闷下去,过了许久说:“那怎么养。”
那人弯腰看着他,带着笑意说:“你今天叫人了么,规规矩矩叫一声,我给它划块地方慢慢长,挤不了。”
榻上的小娃娃跟他对峙半天,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尘不到!”
“没大没小。”尘不到说。
闻时就是这时候醒过来的。
睁开眼的前一秒,他在半梦半醒间想……那个傀师里面高不可攀山巅一样的人,丢在身边养了最久的一个傀,扑扇着翅膀能掀掉半个山头的金翅大鹏,最初只是拿来骗小孩的,说出去谁会信呢。
……
连他自己都不敢信。
闻时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梦里那些便成了模模糊糊的虚影。有些印象,但又并不清晰。
往事仿佛被打开了一丝缝隙,漏了一点端头。他努力想多记住一些,但又昏昏沉沉,以至于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昨晚窗帘忘了拉上,阳光斜照进来,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抬手挡了一下,抓着头发下了床。刚开门,就看见谢问衣衫整洁不紧不慢地从楼上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愣了两秒,“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过了几秒,房门被“笃笃”敲响,谢问的嗓音响在门外,说:“起床了就别赖着了,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