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静河吸了口气,委婉道:“曲公子……”
曲獬却没有给他把话说死的机会。
“大人不用多言。”他倏然起身扶住宣静河,一条手臂稳稳托住了他全身的重量,温声打断道:“在下与大人先是萍水相逢,后又同生共死,这一路生死对我而言就像个荒诞又绮丽的梦。是在下一时糊涂,竟想把这梦境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说着他笑了一笑,声音柔和地道:“方才是我无理,矩宗大人务必不要放在心上。”
曲獬天生音调华丽,说话时微低着头,微妙的气流几乎拂过宣静河鬓发。
但那只是瞬间的事。
“既要回仙盟,便事不宜迟。”曲獬一发力揽着宣静河站起身,善解人意地道:“此刻怕是无法御剑,请让我搀扶您一路回渡口登船吧。”
那一刻两人距离极其紧贴,宣静河本能地推让半步,婉言谢绝:“曲公子不必……”
就在这时,远处山谷上空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宣静河觅声猝然回头,只见一道红色硝烟“嘭!”地冲上天际,数里以外清晰可见。
——那分明是世家大族标记猎物所用的信号烟。
果然仅仅数秒后,远方天际便出现了十几道人影,俱是宽衣广袖、各自御剑,从山谷另一侧的氿城方向疾速飞来,直直地扑向了两人所在的这一处断崖!
宣静河霎时色变:“氿城赵家。”
驻守在当地的仙门,赫赫有名的氿城赵家——本应昨日来渡口迎接矩宗大驾,却借口记错时间而没有出现,为什么会在此刻突然来到这里?
曲獬却似乎还不明白,兴奋道:“太好了矩宗大人,来者既是修士,我们便得救了!”
宣静河却一伸手拦在他身前:“这些人不可能是来救我们的,快走!”
“什么?”
宣静河厉声:“别管我,你快走!”
这要换作玄成、玄正这样的弟子,肯定二话不说立刻御剑而起,但曲獬却仿佛非常迷惑似地,迟疑地“啊”了声,才赶紧向后退去。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间,为首那名赵家修士从身后翻出一把大弓,开弓拉箭、一气呵成,精钢利箭破空而至,就在钉死曲獬面门的前一瞬,宣静河不器剑闪电出鞘——
锵!
钢铁箭身被斩成两段飞旋出去,与此同时第二箭瞬发而至,“夺!”一声深深钉进地面,封死了曲獬撤退的路。
十多位赵家修士落地收剑,为首放箭的那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肃然拱手长揖:“在下赵昭远,拜见矩宗大人。”
宣静河重伤在身,一剑出手后力不继,被迫把剑重重刺进地上才稳住了身形。
赵昭远一抬头,视线落在宣静河血迹未干的右手腕上,刹那间神色剧变:“不可能!你被咬伤了?竟没有变成活尸?!”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面八方所有目光同时钉在了宣静河手上。
“……”足足数秒死寂后,赵昭远才颤声道:“久闻矩宗一身仙骨,天赋拔绝,没想到竟是真的……能把尸血之毒全部逼出体外,这灵力必然是天下第一了吧!”
宣静河根本没搭理他这茬,脸色森寒如冰,视线一瞥身周的包围圈:“拘禁仙盟宗师,律令罪可当诛。你赵家想从仙盟除名了是吗?”
这话并非威胁,乃是实情——三宗四圣地位超然,尤其宣静河还是全天下屈指可数的大乘境宗师,在仙盟的地位比九五至尊还精贵。即便赵氏是名门望族,以下犯上拘禁宣静河,事发后斩杀主谋都是轻的,整个家族从仙盟一笔除名都有可能。
谁知赵昭远闻言,古怪地笑了一声:“除名?”
紧接着只见他抬手指向周围那十七八名各自持剑的赵家修士,惨笑道:“宣宗师,你可知道,我赵氏大半子弟此刻都站在你面前了——满门覆灭近在眼前,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除名!”
宣静河眉角不由一跳。
堂堂仙盟世家,何止千余子弟,最终竟只活下了几十个人,这是怎样可怕的传播速度!
“……瘟疫是何时开始爆发的?”
赵昭远艰涩道:“四日前。”
“氿城中还有多少活人?”
“十室五空。”
“为何不及时上报仙盟?!”
赵昭远默然不语。
“氿城十室五空,赵氏却濒临灭族,你以为封锁消息就能将此事瞒天过海?这瘟疫分明就是从你赵家先传出来的!”宣静河厉声呵斥:“赵昭远!你赵氏一族到底在私下研修何等邪术,才传出了这么一场瘟疫!”
远处带着腐臭的山风穿过丛林,赵昭远眼底布满血丝,缓缓道:“宣宗师,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瘟疫的确不是我赵家惹出的罪孽,事实上,我们才是这场瘟疫的第一批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