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根本不够――毁灭比保护简单得多,燃烧所需的神力也比镇压和扑灭少得多。天下各地的烽烟只弱了短短一瞬,又再度源源不断升上天空,隐约有了要爆发性燃烧的势头!
尉迟锐毫不犹豫飞身去扑救自家后山的黑火,长孙澄风也立刻发传音符去询问巨鹿城的情况。周围人来人往,炸锅般鼎沸,穆夺朱在一片混乱中大声道:“真没办法立刻找到应……找到北垣上神吗?!”
徐霜策不断加大压向四野八荒的神力,眼神冷沉,只一摇头。
正当这时宫惟却轻轻“咦”了一声,道:“北方的火好像更大一点呀。”
谒金门大宅在山顶上,校场位置极高,四面环顾一览无余。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宫惟御剑而上高空,停留片刻后突然迅速返回,好似发现了什么:“徐白,徐白!”
徐霜策一抬头。
“――北方千里外,遂城!”宫惟两手拢在嘴边,大声道:“宴春台附近的遂城火烧得最旺,神力最强盛,应恺可能就在那附近!”
一道黑袍银剑的身影静静落在城墙上。
城内已被黑火淹没,纵横交错的街坊如同一条条火焰长龙。脚下街道一片混乱,无数百姓拖家带口狂奔,惊叫、哭喊、狗吠马嘶不断被淹没在滚滚黑烟里。
宴春台乐圣座下弟子正迅速御剑来回,一批一批营救困在城中的百姓,然而那只是杯水车薪。太多人心怀侥幸不愿放弃打拼了一辈子的家产田地,拖到最后逃跑不及,只能困在烈焰中声嘶力竭地哭嚎:“救救我们呀!”“快来人啊!”“救救我们吧!”……
应恺重重闭上眼睛。
“救救我们吧!”他听见九千年前跪在山门下的百姓在哭号,一声声喧嚣震天:“那些是我们的家园田地,我们的车马牛羊呀!”“治水?你疯了么?”九千年前徐霜策的声音冷静犀利、毫不留情:“灵力多得用不掉还不如把这上万灾民转移到上游去,田地财产你管那么多作甚?!就非得这么有求必应?!”
然而山门前凄厉的哭声就像钉子一样无时不刻往耳朵里钻:“你们不是修仙之人,不是要成仙成神的吗?”“救救我们的家园吧!救救我们啊!”“见死不救,猪狗不如啊!”
……
应恺猛地睁开眼睛,眼底血丝通红。
轰隆一声巨响,不远处成排的街坊完全坍塌了。烈焰呼啸爆燃,火星疯狂迸溅,还有人徒劳地运水试图救火,更多人逃跑的背影晃动不清。
“你看到这些,心里真的高兴吗?”虚空中宫惟那双澄澈的眼睛好似仍然望着他,眼底盈满了忧伤。
“――如今的北垣与蝶死梦生里的应师兄相比,哪一个更高兴一点?”
应恺用力按着心腔,五指深深陷进袍襟。
好疼啊,他想。
志愿得偿的滋味不应该是最痛快的吗,为什么会这样撕心裂肺的疼呢?
“哇――”
一个幼小的身影在大街上跌跌撞撞,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臃肿的花袄子,梳着凌乱的羊角辫。许是混乱之际被家人丢了,满脸都是灰烟,走几步就摔在地上,又用两只乌黑的小手撑着地面爬起来,一边胡乱抹眼泪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前奔。
“娘――爹――娘――!”
应恺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一丝恍惚。
相似的哭声从记忆深处浮起,那是年幼的尉迟锐刚被送到褪婀不久,少年躲在假山后的池塘边死死咬着自己的拳头,最终还是没忍住,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我娘她随我爹去了,我没有娘了――哇――”
年幼的宫惟也蹲在边上哭,不过那是因为刚才手欠招惹小尉迟锐结果被打哭了。哭了会儿他抹抹眼泪,懂事地安慰尉迟锐:“没事,长生,我也没有爹娘,人总会死的,以后你就习惯了。”
结果尉迟锐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哇――!”
“娘!你在哪!娘――”
小女孩突然撞上了面前的人影,一下跌坐在地,茫然抬起头,含着泪水的大眼睛望向这个穿着黑衣服的、高高的年轻男子。
应恺闭了闭眼睛。
――明明完全不同,但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却与记忆深处的小尉迟锐重合了,再一恍神间,又好像与年幼时的宫惟重合,仿佛回到了那场美梦中熟悉的褪婀。
“我、我娘丢啦。”小女孩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成串泪珠滚落脸颊,奶声奶气地张开手:“求、求求你救救我,哇――”
求求你救救我。
应恺终于慢慢跪下来,像梦游一般,伸手抱起哭泣的小女孩。他满心空白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就这么任由小女孩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搂着自己的脖子,一步步蹒跚地穿过黑火,抱着她走向城外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