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徐霜策打坐良久,心魔燥郁,便起身出了东天神殿,在云海中漫步片刻,发现自己竟然又习惯性来到了一座辉映月华的广袤宫殿前――是宫惟在天界的住所。
宫惟喜爱人间,终年化形遨游尘世,此处不过是常年空寂的琼林罢了。
徐霜策静静伫立片刻,正要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却突然听清风拂来宣静河柔和的声音:“然后呢?东天上神生气了吗?”
徐霜策蓦然顿住了脚步。
宫惟笑嘻嘻地道:“那怎么会!徐白从来不真生我的气。徐白剪了我一大撮尾巴毛作为惩罚,然后找来冰块让我含着,含了大半碗冰我才感觉好一点――那口水鸡真的太辣了!徐白后来再也不准我吃了!”
夜明珠将宫殿映照通明,镜仙与西境上神对坐两侧,茶香袅袅。宣静河想了会儿还是忍俊不禁,微笑道:“没想到东天上神气度高华,竟然也有如此促狭的时候。”
宫惟眨眨眼睛笑道:“那自然了,徐白想得可多着呢,他还曾经教育我说长大以后不可以去找母狐狸,耽于情爱就不能好好修炼化形了,就一辈子是只狐狸了。”
宣静河差点把茶喷出来。
宫惟摇头而笑,眼底闪着微光,少顷笑意终究淡去。
“现在回忆起来,那应该是最开心的时候了吧。”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若早知有今天这个结果,还不如永远不要飞升,永远停留在人间呢。”
殿外明月清风中,徐霜策瞳孔微微睁大,站在了原地。
“……”宣静河似乎思虑良久,突然起身长拜下去,道:“关于北垣上神杀障一事,我有一法。”
宫惟正要起身去扶他,闻言诧异道:“何法?”
宣静河说:“我命中八字破煞,以毒攻毒,极克杀障。我愿意与北垣上神互换命格,下凡投胎转世直至杀障磨尽,如此困局可解。您看如何?”
不仅殿外的徐霜策,连宫惟都愣了一下。
“不可,万万不可。”宫惟反应过来,立刻摆手:“应恺的杀障不磨个几千年绝对没完,你魂魄都没补全,投胎转世太危险了。”
宣静河认真道:“我明白,然而这是化解杀障最安全也最稳妥的方法了,不然您现在只能将北垣上神彻底诛杀――但这不正顺了鬼太子的心意吗?他在将飞升的修士心中埋下一颗种子,我们不能将种子拔除,只能将修士杀死,天道对善恶的应答当真只有这一种方式吗?”
“……”宫惟沉吟不语,皱起了秀丽的眉心。
“我是化解杀障最好的人选,您若放心不下,也可以每一世都下界来探望我。”宣静河顿了顿,宽慰地道:“您可以化作一只小狐狸,每一世都路过我投胎的门前,这样每次我诞生时都会记起与您的约定。当数千年后我将杀障磨尽,自当与您再度相见于天门下,难道不好吗?”
夜明珠灼灼其华,宫惟沉静的面容在光辉中清明剔透。
此刻的殿外,徐霜策立于风中,仿佛连呼吸都停住了。
“……不,我自己才是最好的人选。”许久后宫惟终于缓缓开口道。
宣静河不解:“可是――”“是我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给鬼太子留下了可趁之机。是我没有保护好将飞升的修士,才造成了如今玄门覆灭的惨状。”宫惟平静地道,“承受千年轮回之苦的理应是我才对。”
宣静河声音罕见地严厉起来:“您怎可作如此想!提出此法的人是我,并且也是我命格最为合适,怎能舍近而求远呢!”
宫惟笑了起来,他身上有种少年特有的跳脱和顽皮:“因为我不想变成小狐狸下界去看你。”
宣静河没料到这个答案,微愣了一下。
“因为我只是徐白一人的狐狸。”宫惟天真地托着腮,清亮的眼底仿佛有光:“要是我再变成小狐狸去看你,那就是违背了当初的诺言,徐白会生我气的。”
广寒月夜下,清风呼然拂过,扬起了东天上神的鬓发与袍袖。
良久,徐霜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天明时,众仙神再度齐聚天界,仍旧对化解北垣杀障之事一筹莫展。
一向寡言少语的东天上神却突然越众而出,言辞坚决不容置疑,当众自请下凡与北垣互换命格,以千年轮回之苦来化解那灭世的杀障。
这亦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上天界再次被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