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垣上神就这样飞升了。
镜仙的担忧似乎并没有成真,因为这位神明虽然命带杀障,却极其厌恶战争和流血。所以他飞升之后,立刻就做了一件大事,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召集天下兵械,销融锋镝,化为金水,铸成了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铜像,命名为四方兵人,埋藏于极北深涧。
同时他还降下神谕,只要这世间再有任何一名百姓死于刀兵、任何一栋房屋毁于战火,他就将以神明之尊落下雷劫,让发动战争的国君粉身碎骨。
从来没有任何一位神明降下过这种旨意,因为这要付出的神力太大了,等于是把整个人界都纳入了自己的制约范围。但北垣上神一意孤行,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了这件事上,很快取得了显著的效果:天下无兵,烽烟骤熄,两个敌对多年的国家各自被迫解散军队,两国百姓都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无定河边骨被收敛,将军百战终还故乡。男耕女织,休养生息,凋敝的农户渐渐恢复炊烟袅袅,烽火连天的大地也终于回到了河清海晏。
最开始人们歌功颂德,称道不绝,香火信众遍布天下。
但匆匆数十载光阴一过,天下大同的盛景开始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为什么邻国的人可以占据水草丰美风调雨顺之地,而我们风沙肆虐,屡屡迁徙,辛苦耕作却只能果腹?”
“为什么邻国花点小钱就可以买走我们的香料、羊奶和盐,而我们的牛羊成批死于旱灾,卖给我们的米粮谷物还如此昂贵?”
“为什么国君横征暴敛,徭役赋税以至于民穷财尽,而我们却必须忍气吞声,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
不论是两个国家之间,还是两国朝野内部,愤怒和不平都越来越多,冲突与摩擦越来越尖锐,但一切都被强行镇压在了那道绝对的神谕之下。
终于有一年,上游大旱,捶偾Ю铩一支死光了牛羊的部族冲进边境集市,将米面粮种劫掠一空,逃跑时杀死了十余名赶来拦阻的商人。早已积怨日久的商团立刻组织人马,抄起铁楸、柴刀,反杀回去砍死了部族后方的女人和小孩。
第一滴热血溅出的时候,谁也想不到它拉开了后来那场伏尸百万的灭世之战的序幕。
很快,这场发生在边境的纷争就像旱季落在草原上的一颗火星,迅速燃起了连绵大火。被仇恨烧红眼睛的部族迅速打磨出砍刀、长矛,铁蹄破境屠杀了边陲的数座村庄;十里八乡的子弟歃血为盟,催马出关踏平了部落的百里营帐。当熊熊大火焚烧夜空,部族首领的头颅被插在旗杆上,雄鹰也带着报丧的鸣叫传遍了大地;复仇的铁蹄如洪流般汇聚而来,彻底打破了岌岌可危的边疆。
一片山接着一片山,一座城接着一座城。土地节节陷落,烽烟再度燃起,当国君仓惶严令禁止战斗、销毁兵械的时候,早已群情激愤的百姓从各地揭竿而起。
战火终于惊动了北垣上神。
北垣上神非常震怒,他极度厌恶战争,连降九道雷劫向世人展现了违背神谕的严厉后果。
但这一次百姓没有感激他。
人人都觉得不公,人人都想要反抗。两个国家的人都义愤填膺,迫切想要为已经流血的同胞报仇雪耻,想要为生存和正义拿起武器。
不论哪一方都认为北垣的神谕只是为了庇护自己的敌人,否则这不公平的现状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拜神又有什么用?神明赐给邻国风调雨顺,我们却只能蜷缩在贫瘠的土地上!”
“如果当年真发了那场洪水,邻国早就被我们打败了,如今天下一统,肯定盛世太平!”
“那些修仙成神的,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声音越来越尖利,抱怨也越来越偏激:“治水之恩?何来的治水之恩?你们还记得上万百姓足足哭跪了他七天的事吗?”
“――七天呐!硬是看着多少人求他求得头都磕破了!”
“初心就不纯,只是为了自己飞升罢了!”
……
口诛笔伐,直达天听。
北垣上神独自一人,静静坐在空旷的大殿中,直到一个含笑的鬼魅声音从黄泉地府传来:
“看见了吗,这就是人。”
“虎毒尚不食子,人却易子而食;乌鸦且知反哺,人却恩将仇报;天下万物都只为填饱肚腹而捕猎,只有人为追求享乐而滥杀滥捕。”
“这天地间的花叶草木值得、飞禽走兽值得、蜉蝣蝼蚁值得。唯独只有人,人不值得。”
“……”北垣上神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你是谁?”
那声音中的笑意更深了,说:“我是鬼垣太子。”
天界的桃花一夜之间全都开了。
北垣上神彻底堕入杀障,召出那座深藏于极北地心的四方兵人,赋予它强大神力,令它作为自己的化身,灭绝天地间最大的祸害――人。
灭世之战由此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