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二楼,包间茶台。苏良与大理五公主分坐两侧。五公主卷起衣袖,其手指白皙如玉,沏茶的动作轻柔而娴熟。不多时,茶香四溢,沁人心鼻。五公主将茶水缓缓倒入杯中,朝着苏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她将姿态放得很低。丝毫未将自己当作一位公主。若是一般男子享受这种公主的服侍,恐怕早就忘乎所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苏良却大大咧咧地坐着,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句:“谢五公主。”“唤我纯儿吧,我叫段雪纯。”五公主柔声说道。其眸如秋水,透着淡淡的媚态,一点都不掩饰对苏良的爱意。苏良尴尬一笑,他喊不出如此亲腻的名字。他端起茶杯,但却未喝。五公主瞬间明了,笑着看了苏良一眼,道:“你放心,本公主没有那么下作,还能给你下药不成?”说罢,五公主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苏良顿时放了心,也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自打庆历四年九月的进奏院案后,苏良便一直告诫自己:与陌生的女子独处一定要小心,有时,占便宜就是吃亏。随即。五公主开门见山地说道:“苏御史,本公主确实看上你了!”“我欲嫁伱,缘由有二,其一,你的确是我中意的男人,无论是相貌、品行还是能力,我都特别满意。”“其二,你若娶我,对大宋和大理都有益。”苏良淡淡一笑,道:“主要还是第二条理由吧!”皇家儿女,大多没有什么恋爱自由。全都要服务于政事。当年的赵祯也是被迫娶了现在的曹皇后。五公主为苏良添满茶,而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近两年,我大理多次提出内附,皆被大宋婉拒,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大宋不愿涉及我大理内部的纷争。不过当下,情况又有所不同。”“我大理段氏对大理的掌控越来越强,旁边的交趾国与南天国的侬智高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大宋的南境并不稳固。大宋不愿我们内附,但我们仍想与大宋搞好关系,我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我嫁你!”“五公主殿下,你真是高看我了,与我大宋交好与嫁我有何关系?你应该找个宗室子弟!”五公主摇了摇头。“我赌,十年之内,你必为大宋宰执!我段氏与你联姻,一方面能加深大理与大宋的关系,使得我段氏地位稳固。另一方面,我段氏也能保证南境太平,至少大宋若攻辽攻夏,我们不会添乱。此外,嫁你算得上是私事,大宋也无须考虑要不要对我大理尽主属之国的义务。”“我段氏图的就是以你为靠山,震慑外姓,以便更加稳固地掌控大理以及慢慢培养与大宋的关系。后续在商贸上,我们还可以再协商,此乃两全其美之计,对大宋与大理皆好。”苏良端起茶杯,轻呡一口茶。这位五公主想得极为深远周到。自知大理不能成为大宋的属国,故而想背靠苏良来借大宋之势。在她眼里,苏良有资格成为大理段氏的靠山。她提出的条件也确实很诱人。苏良微叹一声,道:“确实,此策对大宋、大理皆有益,但你可考虑过我二人的感受?”“纯儿愿意呀!”“我嫁人本就身不由己,而今你正是我喜欢的男人,我不算委屈。”五公主向前欠了欠身子,甜甜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善妒之人,我一定会对姐姐好的。此外,咱们若能生下一子,即使分隔两地,我也能接受。”“我图你的人,图日后能成为大宋宰执之妻,图大宋与大理段氏有这层关系后,会越来越亲近。而你大宋图我大理可帮大宋稳固南境,图我大理的大理马,你图我的美色,图我可以为你生儿育女,图我段氏对你的仕途也有帮助,这么算,你不吃亏吧!”苏良张口欲言,却又突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位五公主,完全将婚嫁之事当成了一桩买卖,且还算计得甚是到位。苏良想了想,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不可能再娶一妻,这是我对我妻子的承诺,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可能再娶!”五公主挺了挺身子。“你作为士大夫官员,不是应该因公废私,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甘愿牺牲小我吗?你在国子监不就是这样讲的吗?”苏良再次语塞。这姑娘若是男儿身,真适合去做一名台谏官。“不……不一样,牺牲别的可以,但不能牺牲我的家庭,并且也没必要牺牲!”随即,苏良站起身来。“五公主,望你莫再提及此事,今日,就当在下未曾来过,告辞!”说罢,苏良站起身来,扭脸便走。“苏景明,你越反抗,本公主越喜欢你,我一定会得到你的!”五公主伸手朝着空中一抓,笑容灿烂。苏良走出门口,便看到大理特使段天海。后者一脸笑容地看向苏良,道:“驸马爷,是不是可定吉日了?”苏良白了他一眼,道:“问你家公主去!”说罢,苏良快步离开了樊楼。被这种事情缠身,实属流年不利,遭遇了桃花劫。当日晚。苏良回家后,并未将此事告知唐宛眉,他只盼着此事就这样揭过去了。……翌日午后,禁中。一个笑容灿烂的中年胖子,快步来到垂拱殿。他不是别人。正是主管外事的鸿胪寺卿左有鼎。大理特使段天海与他畅聊一番后,他便无比兴奋地来到禁中。“官家,喜事,有大喜事啊!”赵祯笑着道:“何喜之有?”当即,左有鼎便将大理五公主愿以并嫡之制嫁给苏良作妻的事情汇报给了赵祯。还递上了嫁妆礼单。另外,五公主还承诺此事若成,大理国可将每年大理马的交易量提升到五千匹。赵祯略微一想,便知大理的目的。大理段氏知无法内附大宋,成为属国,故而想通过与苏良的关系来亲近大宋。他们是看上了苏良的潜力。不过,赵祯认真一想,觉得此买卖确实非常划算。大宋每年能多出数千匹大理马,且南境的稳定性也能提高了许多。此外,大宋与大理仍非主藩,日后若大理内乱,他们也只能借一借苏良的名声,而非大宋的名声。“并嫡之制?我大宋没有这样的先例吧?”赵祯疑惑地问道。“官家,此事对我大宋甚有裨益,可破礼而行。且此为唐制,也是当下大理国的礼制,从大理国那边来论,并无不妥之处!”失不失礼,全凭礼官的一张嘴。左有鼎通晓大宋礼制,此事涉及朝廷利益,他自然要想办法圆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了。赵祯微微点头。“这样说倒也可行。不过,苏卿毕竟有妻,此事还是应问询一下他的想法,他若不愿,我们也不能勉强。”听到此话。左有鼎便知,官家是有意向促成此事的。“官家,您是见过大理五公主的,年轻貌美,甚通礼仪,嫁给苏景明可谓是下嫁。苏景明不但能享齐人之福,还能为我大宋立功,此等美事,他能有什么理由拒绝?”赵祯笑而不语,缓了缓后,道:“左寺卿,你先去找景明私下问一问,若他有意向,家内之妻也不反对,我们便促成此事,这确实是一桩美事。”“臣遵命!”左有鼎甚是兴奋。前几年,他在鸿胪寺受够了辽国和西夏使者的白眼。这两年,脊梁骨刚刚直起来,而今他若能促成此事,那便是大功一件。升迁受赏,绝对不在话下。左有鼎出了垂拱殿,便直奔御史台。台院内。左有鼎如同一个媒婆般将大理五公主的心意告知了苏良。他并不知苏良已经拒绝过五公主。“景明,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于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有益,于你也有益,不久后,你将会成为大理国的驸马爷,身份贵不可言,人家公主能接受并嫡之制,实乃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我都不知我家祖坟在哪?”苏良没好气地说道:“左寺丞,麻烦您转告大理特使,我不愿意,我苏良今生只娶一妻。”左有鼎一愣。他根本没有想到苏良会拒绝。旋即,他眼珠一转,顿时恍然大悟。“老夫明白,老夫明白!为了官声,景明你还要假装拒绝的,没事儿,此事公开后,你可以假意拒绝,我陪着你演戏,不过你最多拒绝两次,人家大理公主也是要面子的。”鸿胪寺的官员。基本都是八面玲珑,说话办事弯弯绕绕。他以为苏良是要为保留仁君子之态而假客气。免得因娶两妻而被人诟病,故而必须要被动着同意。“我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有演戏,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苏良瞪眼道,有些恼怒了。顿时,左有鼎也来了脾气。“为了大宋南境太平,为了得到更多的马匹,你有何资格反对此事。作为我大宋的一名士大夫官员,朝廷需要你的时候,你理应站出来!”“苏良,老夫告诉你,此事必须要成,若不成,你就是大宋的罪人!”左有鼎伸手指向苏良。唰!苏良站起身来,环顾一圈后,提起一旁的凳子,道:“左寺卿,你是没有见过台谏官打人吧!”你……要作甚?此事乃是为你好,老夫若年轻二十岁,且被公主瞧上,莫说以并嫡之制娶之,让老夫倒插门都行,为了大宋,你就不能牺牲牺牲自己吗?”左有鼎见苏良是真的要打人,说完此话后,转身便朝着外面跑去。“嘭!”苏良将木凳砸了出去,距离左有鼎不足三尺。左有鼎头都不敢回,迅速跑了出去。苏良高声骂道:“我要你教我做事?”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台院官吏都有些惊讶。苏良竟然敢殴打鸿胪寺卿左有鼎,并且看其面色,甚是恼怒。左有鼎跑出御史台后,一脸委屈,想了想后,奔向了中书省政事堂。一进政事堂,他便开始哭诉。“几位相公,你们可要为下官做主啊,若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就让苏良砸死了!”文彦博、张方平、范仲淹、吴育、宋庠五人皆在,一致挑眉看向左有鼎,似乎在说:定是你招惹苏景明了吧!左有鼎将官帽扶正,整理了一下官袍。便将他见大理国特使段天海、见赵祯、见苏良的所有事情都讲述了出来。“诸位相公,这是不是好事?我是不是好意?但他苏良却一脸不情愿,那凳子就是瞄着我的脑袋砸的,若不是我快走一步,可能现在都在太医院了……”左有鼎气愤地数落着苏良的不是。这样说,能显得他更不容易。文彦博笑着道:“景明还真是艳福不浅,此事若按国事来论,确实是一件好事,但若景明不同意,恐怕很难有人能说服他啊!”“景明向来将家庭看得甚重,又独宠其妻,不过在此事上,我觉得为了大宋,景明应该委屈一下自己,其实也不算委屈,大理五公主是配得上景明的,再说,人家又未让景明休妻!”张方平分析道。“嗯嗯,我同意张相的意见。”吴育点头道。一旁的宋庠也点了点头。在这群老家伙眼里,国事高于一切,并且认为苏良多娶一妻算不得什么。唯有范仲淹微微皱眉,道:“我倒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景明若真不愿意,恐怕十头牛都拉不回他!”“诸位相公可愿再去说服他?”左有鼎见除了范仲淹,其他相公都赞同他,不由得有了底气。张方平、宋庠、吴育同时看向文彦博。本来,范仲淹是最合适人选,但他站在了苏良那边。而除了范仲淹外。这里与苏良关系最近的,便要数文彦博了。文彦博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夫并无信心说服景明,他没准儿也能举着凳子砸老夫,此事,半公半私,我建议,咱们找官家议一议,若大家都愿促成此事,我们便将此事当成一个较为特殊的差遣去做,然后合力说服景明,如何?”其他人都认可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