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赵祯以一副商人扮相,出了宫。张茂则驾着马车,直奔汴京城西北方向。汴京城西,金梁桥北。有一个衙门,名为:榷易院。顾名思义,榷易院就是处理边境榷场贸易的衙门。榷场贸易,规矩甚多,需要办理的凭条也多。汴京城,作为天下商品货物的汇聚之地,自然就成了很多商人的中转站。一些去燕云边境榷场做生意的商人为了方便,便住在了榷易院附近。久而久之。榷易院旁边的卸药巷便成为了商人们的聚集地。其中,以在宋辽榷场做生意的商人居多。卸药巷,以药材闻名。也有瓷器、茶叶、纺织品、香料等商品,都是辽人急需的畅销货。这里的货物也是整个汴京城最便宜的,但量少不售。当然,巷子里也有茶铺酒馆、客栈当铺之类的场所。赵祯之所以来这里。便是想听一听百姓的心声,这些人,比他更了解辽人。……约大半个时辰后,赵祯来到了卸药巷。卸药巷长约八百米。两边货场林立,满是各种载货的牛马车。赵祯与张茂则刚到巷内,便有一个面带笑容的青年男子迎了过来。观其面相,便是个精明人。“二位贵人请留步,鄙人孙三郎,乃是这卸药巷的牙子,不知二位有何买卖要做,鄙人愿意引荐!”张茂则客气地说道:“我家员外听闻宋辽边境的榷场买卖利润高,想拉一批药材卖一卖,烦劳孙牙郎介绍介绍。”“好说,好说,敢问二位贵姓?”“我家员外姓赵,我姓张,乃是家中管事。”“赵员外,张管事,里面请!”……双方寒暄数句后,孙三郎便边走边介绍起来。其对当下辽国急缺的药材可谓是如数家珍。不多时,便推荐了七八种品类。稍倾。他将赵祯和张茂则带到了一处药材铺子前,朝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高声道:“马掌柜,有贵客登门。赵员外、张管事,来照顾你生意了!”孙三郎的声音甚是洪亮。此乃牙子行的规矩。他这一喊,证明是他介绍的客人。若买卖成交,药材铺马掌柜是要给他返利的。药材铺马掌柜笑吟吟地看向赵祯与张茂则。“二位,铺内请。本药材铺,应有尽有,价格绝对公道实在!”赵祯与张茂则进铺后,牙子孙三郎便离开了。马掌柜热情地介绍道:“舒州白术,一斤三百文。河东党参,一根一贯二百文……”张茂则对药材还是有些了解的。他看了看白术,疑惑道:“马掌柜,这白术倒是不贵,但品相实在不佳。若卖给辽人,有些拿不出手啊!”“有何拿不出手?这就是次品白术,你按照上品白术的价格卖给辽人就行了,辽人,尽是蛮夷,用这种次品也就够了!”听到此话,赵祯微微皱眉。“马掌柜,此话有些不妥吧,我们与辽乃是兄弟之国,怎能做这种坑蒙拐骗的生意?”听到此话,马掌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兄弟之国,谁承认的?谁是谁兄弟,你见过兄弟之间还需要交头费吗?我从来没觉得宋辽是兄弟之国,我让伱们赚辽人的钱,你们还不乐意了,不买便走!”张茂则见马掌柜竟敢呵斥官家。当即反驳道:“你这掌柜,好生没道理,你以次品卖给辽人,丢的不仅是咱们大宋商人的脸面,还有朝廷的脸面!”马掌柜冷笑一声。“我丢朝廷的脸?明明是朝廷先丢了我的脸。”“朝廷一日不取消对辽的岁币,我大宋商人便一日抬不起头来,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卑躬屈膝地与辽人做买卖!”“你们到底买不买,不卖就滚!什么狗屁兄弟之国,让朝廷先将脸面找回来再说!”“粗鄙,实在粗鄙!你……你这是在恶意制造宋辽之间的矛盾,是在引战!你可知,辽国使团月底便将抵达汴京城,如此话语若让辽国使臣听到,不是为朝廷抹黑吗?”张茂则生气地说道。“我,引战?为朝廷抹黑?若我大宋敢与辽国打起来,我将我整个铺子都捐出去充当军费,朝廷窝囊,还要我给朝廷长脸,要脸吗?”这一刻,赵祯的脸上火辣辣的,如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他知晓澶渊之盟被百姓骂得厉害,但没想到骂得这么厉害。这时。马掌柜睥睨地望了赵祯与张茂则一眼,朝着铺子外大喊道:“兄弟们,这里有两个亲辽派!”唰!唰!唰!其话音刚落。周边的商人便纷纷围了过来,甚至有的手里还拿着棍棒,大有动手之势。张茂则立即护在赵祯的前面。后面的数名护卫也都来到人群当中,只要官家点头,他们便将立即动手。赵祯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些与辽人交往最多的商人竟然如此仇视辽人。这时,牙子孙三郎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误会!诸位,这是个误会,这两位第一次来卸药巷做买卖,不知道规矩,他们绝对不是亲辽派,绝对不是!”孙三郎一边解释,一边将赵祯和张茂则拉了出来。三人走出卸药巷后,后面的人才慢慢散去。卸药巷外,孙三郎长呼一口气。“二位,明明在聊药材买卖,你们怎么就变成亲辽派了?”“孙牙郎,我们不过就说了与辽人做生意不能以次充好,丢我大宋的脸面,没想到他们就……”张茂则解释道。“不可说,不可说。二位有所不知,与辽人做生意的,没有不恨辽人的!你们夸辽,那不是打大家的脸吗?”赵祯不解地问道:“大家为何如此憎恨辽人?”孙三郎没好气地看了赵祯一眼。“你们……你们真是做生意的?谁愿意跪着与别人做生意!”“因为岁币,我们天生矮辽人一截,谁能高兴起来!以前西北边境的商人也抬不起头,现在就剩宋辽边境的商人抬不起头了,朝堂的相公们还沾沾自喜,认为我们在榷场赚得钱远超过每年的岁币,但他看不到的是辽国商人看我们的眼神,这根本不是钱财能衡量的,我们的脊梁骨挺不起来啊!”“二位,以后最好不要再来卸药巷了,免得挨打!”说罢,孙三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