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芥一脸惨然地进宫了。
自打程慕宁离京后,沈文芥就再没入过禁中,从前来时多么满面春风,眼下就多么萎靡不振,他双手倒插袖中,跟着内侍一路到了华瑶宫,一路对上禁军的诸多双眼睛,心下免不得唉声叹气起来。
待他进到偏殿,程慕宁见到的就是一个焉头巴脑的沈文芥。
见他要跪,程慕宁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快坐吧。”
侍女搬来杌子又上了茶水,沈文芥讪讪落座,却坐立难安,他耷拉着脑袋,道:“多谢公主。”
沈文芥出身不好,但太傅见他天资聪颖,故四岁时便将他带在身边照看,他身上那股天之骄子的高傲向来是最明朗夺目的,昨夜匆匆一个照面还未看仔细,这会儿程慕宁垂目打量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人和几年前那清风明月般的小沈大人联系在一起,她眉头逐渐拧起,实在忍不住:“你变化好大。”
长公主语气平稳,但那话里的感慨却很伤人。
沈文芥嘴角一抽,也顾不上避嫌了,他受伤地抬起头,咬牙说:“时移世易,人总是会变的。”
可程慕宁却好像没有变,这三年沦落贫瘠之地似乎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痕迹,连喝茶摇扇的动作都依旧慢条斯理,纤细的身躯端得四平八稳,那怡颜悦色的表面之下是一种近乎果决的冷静。
四年前先帝先皇后接连离世她是这样,三年前被迫离京她也是这样,好像无论何种境地,她都处之泰然。
沈文芥叹了口气,心生惭愧,然却在这时撞上了程慕宁的目光,四目相对,他忽然一惊一乍地迅速调开视线,埋首喝茶,恨不能把脸都塞进茶盏里。
随后眼神飘忽,就是不看程慕宁:“这茶真不错……”
“……”
看来这误会不解开,他是不能正常说话了。
程慕宁指尖一下一下敲着茶盖,思忖着说:“当年我自身难保,有些事做得不够周全,连累了你。”
沈文芥还是不抬头,摇头道:“没什么连累不连累,时局如此。”
程慕宁道:“总之我有心补偿你,听说小沈大人如今要心上人了?是哪家小姐,可有进展?不若我去同圣上求个旨给你赐婚吧。”
“多谢公主——”沈文芥倏地一怔,缓缓抬头,狐疑道:“公主要给臣赐婚?公主不是……”
程慕宁看他,气定神闲地喝茶:“不是什么?”
对上程慕宁那双坦荡至极的眼睛,沈文芥顿时恍然大悟,“你……”他噌地一下腾起身,当即就明白过来了,其实他早觉得不对,程慕宁若是真对他有什么心思,怎么还将其说给裴邵听,留他在京中受裴邵磋磨!
这是什么无妄之灾,沈文芥更崩溃了:“公主,你害惨我了!”
程慕宁掩唇轻咳一声,偏过头道:“银竹,给沈大人续茶。”
银竹应声添了新茶,怜惜道:“沈大人,压压火。”
沈
文芥深吸一口气,夺过茶盏牛饮而尽,绕着杌子转了两圈,落座时衣袍簌簌,简直怨气冲天,“公主还是快将此事与裴邵说清楚,否则他还不知要恼我到几时——”
沈文芥的话戛然而止。
他想到什么,倏地冷静下来,看向程慕宁:“眼下形势并不比当年好几分,公主此番回京,可知圣上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程慕宁“嗯”了声,那语调甚至是向上的。
她似乎根本不明白自己眼下要面对什么,沈文芥拧起眉头,进来时的颓靡感消散,他认真起来的样子仿佛又回到当年,“公主可要知道,裴邵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入京城毫无城府的毛头小子,公主进宫时应当也瞧见了,眼下京中宫中都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别说出入禁中,圣上就连出入寝宫都得禁军严加看管,说是卫戍皇宫,却未必不是圈禁君上,倘若他哪日发起攻势……都不等鄞王打进京,恐怕裴氏就先入主了皇宫。”
程慕宁看向窗外,正好见一列神策军从对岸走过。
沈文芥顺着看过去,不由捏紧杯盏,“都说裴家满门忠臣良将,可裴邵如今所为可没有忠臣良将的风范,大敌当前,他却不肯出兵制敌,难保有没有别的心思,圣上想利用公主稳住裴邵,哪有这么简单?即便,即便可以,那……”
他说着逐渐磕巴,难以启齿道:“公主根本不该回京,裴邵若是仗势欺人,公主又焉能不吃亏?”
仗势欺人……
程慕宁忽然挑了下眉,不由想起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