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梓洋还没来得及发作,钟潮生总算是觉悟了,又补了一句:“郭医生,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好吧,既然钟潮生这么诚心诚意地问了,郭梓洋也就不跟他拐弯抹角了:“其实,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带莫小姐去哪儿了?怎么她这么短时间之内状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是想问这个啊!”钟潮生想道,他老实地给郭梓洋交代:“我就是带她去了一趟海洋馆。看海洋动物表演的时候,我让工作人员帮忙,每人对她说一句鼓励的话而已。就是以前您教我给采薇鼓劲的方法,给她多一点鼓励,让她对自己更有信心更多安全感。不过我也只是当时临时想起您教过我这个,所以才尝试一下。”
原来如此。郭梓洋这下好像明白了。当年他第一次给钟采薇做心理治疗的时候,按照医院的正常流程,必须对病人询问一些问题,例如她个人的人际关系、三观等等。这是为了给病人做一个大概的心理画像,也顺便结合病人做的人格方面的答卷结果,做出正确率更高的判断以及相关的治疗方案。
后来钟采薇被确诊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在抑郁情绪发作的时候,与抑郁症的患者有一些共通之处,会对自己感到厌恶失望,极端的时候还会有冲动观念,甚至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在此期间他曾经教过钟潮生如何帮助钟采薇对自己重新建立信心,或是在她有消极观念的时候怎样尽力地为她消除这些负面的情绪。钟潮生当时学得十分用心,几乎每一次钟采薇抑郁情绪发作之后都有向郭梓洋反馈他是怎么做的,讨教该如何改善。这些钟潮生曾经反复练习、巩固的方法,看来是在他的记忆里根深蒂固,已经改变了他原来的思维模式,甚至改变了他的性格。
“潮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教你的这些,这让我挺意外的。你对莫小姐这么用心,难怪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有这么大的进步呢。”郭梓洋颇为感慨。
都说国人经历几千年的封建文化,对感情的表达越发内敛,提倡不骄不躁谦虚有礼。然而时至今日,这种传承下来的习惯,却让大多数人都变成了过于谦虚,一旦受挫便感叹自己的卑微无能。归根究底,其根源在于在多数的家庭中,从小对孩子的培养就是以“打击”为主——对于孩子能做好的事情觉得理所当然,不好的事情则反复打击,如果家人表达不佳更是会变成人身攻击,让孩子对自身能力产生怀疑。渐渐地,来自家人的称赞与鼓励变得越发的稀缺,孩子的心态便有可能从谦虚变得缺乏自信,从缺乏自信变成卑微,从卑微变成自卑,从自卑变成自我厌恶……
“以前经常要给采薇鼓劲,现在都快成习惯了。这个方法挺有用的,还真的应该谢谢您。”即使钟采薇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但钟潮生仍然清晰地记得,这些他学到的方法,曾经让他和钟采薇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期。有时候,当他感到沮丧和迷茫之时,也会尝试着用类似的方法鼓励自己。
“咳,可别这么说。虽说教会了你方法,但也需要你能灵活运用才行。更何况,我教的这些……最后也没能帮到采薇……”虽然郭梓洋明白医生并不是万能,也不能对任何病人写包单确保百分之百能彻底治好,然而每当提起钟采薇,他心中总难免泛起内疚之感。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二人草草地聊了几句别的,钟潮生便以要给莫长川准备晚饭为由,暂停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并不是他忘恩负义,只是一旦聊到钟采薇,无论时间过去有多久,他的心中还是会隐隐作痛……
郭梓洋放下了手机,把头靠在沙发上,以手捂着脸,在脑海中整理着被沉重话题弄乱的思绪。
大概过了半小时,他忽然坐了起来,拨打了顾诗涵的手机号码。
对面只响了两声便被接了起来:“郭医生,怎么了?”
“顾医生,咱俩下午说的话还算数不?”郭梓洋的声音里有点不怀好意。
“怎么?这么快就问到了?”
“你先回答我嘛……”郭梓洋感觉心脏跳得有点快。
“行行行,答应你一个条件又如何!”
奸计得逞了。郭梓洋的嘴角微微向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强迫你哦!”
“知道了知道了!别婆婆妈妈的!要么快说你的条件,要么告诉我你问到的内容。”顾诗涵觉得郭梓洋这番行为跟个小屁孩似的,简直有想要拿文件夹抽他的冲动。
“好好好!先跟你讲正经的——潮生他带了莫长川去海洋馆。他说在看海洋动物表演的时候,拜托了海洋馆的工作人员每人向莫长川说一句鼓励她的话。”
“什么?就这么简单?!”顾诗涵感觉这比她上午直接问钟潮生得到的答案更受打击。
郭梓洋挑了挑眉:“哎哎哎,顾医生,什么叫‘这么简单’?别人说这话没什么毛病,可你说这样的话就太对不住你的专业水平了啊。你自己给病人做团体治疗的时候不也见到过吗,明明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在聆听到对方的经历与感受之后,互相给予安慰,或是互相鼓励支持。哪怕是来自陌生人的鼓励,也是能发挥一定的积极作用的。这是共情,是心理治疗的重要部分。你可别想得过于复杂而舍本逐末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诗涵才憬然有悟。给莫长川做完催眠治疗之后,她只一心想着要知道她调整得这么快的原因,自己却钻了牛角尖而懵然不知。她一直在琢磨到底是哪一个治疗步骤促成了这个结果,却全然忘记了莫长川也是一个抑郁病患者,最需要的就是从不断地自我否定之中解放出来。而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让她重新建立自信以及对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