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抱着篮球冲回来,门口感应灯亮起,餐厅里,父亲在发呆。父子对视,都很尴尬,秦峥换了鞋往楼上跑,秦望抬头看,小儿子很久没打球了,好像玩得还很高兴。他喝杯茶,接着替大的发愁。
下午的时候,秦望暗示蔷薇不是眼睛看到的那么纯洁娇美,秦杉说:“古迹修缮有个原则是修旧如旧,我导师说是修旧如故,跟原先的样子融合度高就是完美的。”
换言之,他知道乐有薇的过去,但他不在意。沧桑在他眼里是一种美态,乐有薇就是她自己,一个很美丽的,他朝思暮想的,无论怎样都想和她相守的女人。
“你大儿子是个情种,这点可不随你。”吴晓芸的笑语响在耳边,秦望扭头看门边,秦峥穿的是他买的那双限量鞋。秦峥曾经把鞋子扔到窗外,但有天穿上了。
高考查到分数当天,秦望夸了秦峥:“要是没英语,这成绩躺着上最好的大学。”
秦峥好像就是那天穿上限量鞋的。秦望看向楼上,漆黑一片,他发出信息:“爸爸心情不好,能下来和爸爸说说话吗?”
等了快一个小时,动静声响起,秦峥洗完澡,穿个松垮垮的T恤睡裤下楼,先去厨房摸了半个西瓜,叼着勺子坐上沙发,看渣爹一眼,不说话。
秦峥头发湿湿地贴在前额,比他的年纪显得小,又乖,像还在读初中。秦望搓着手,其实他不知道跟秦峥说什么。吴晓芸嘲笑过:“你都没怎么正面跟你儿子接触过吧?”
良久,秦望干涩地说:“你嫂子得了脑瘤,后天要做手术。但是这个病容易复发。”
秦峥挖着西瓜吃,手停下来。嫂子,奇怪的称呼,他反应了一下,咧开嘴,兴高采烈道:“那你惨了。”
秦望怔住了,秦峥吃着西瓜,等他说话,但秦望不知道再说什么,这辈子他没向谁诉过苦。仔细想想,他惟一的诉苦对象竟是乐有薇。
乐有薇年纪虽轻,但难得很有悲悯心,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现在想来,或许是重疾带给她的吧。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能有这种境界,多半是遭遇过剧痛的过来人。
秦峥没等到秦望往下说,抱着西瓜走了,转身之际沉默下来,回书房查了查脑瘤,然后玩起了游戏。
秦峥刚才为何会说那句话?秦望愣了半天神,理清了思路。吴晓芸一定对秦峥说过乐有薇,也许还说过秦杉不堪用:“你爸指望他大儿媳妇,你可得比你哥强,把财务、金融和经济学好,你爸就能看到你了。”
小儿子对父亲要么横眉冷对,要么视如空气,今晚却流露出别样情绪,像在开玩笑。秦望吃药睡觉,第二天去问心理医生:“我儿子是不是好了?”
躁郁症治愈率高达80%以上,心理医生笑了:“您也终于发现他有起色?”
秦峥在心理医生这里看了几个月,起先什么都不说,渐渐会问她:“你每天看到愁眉苦脸的人,你不烦吗?”
有天秦峥说:“你给我开的药有副作用,我胖了些,我得去打球。”
心理医生调整了几种药物:“你大有好转,你父亲知道吗?”
秦峥说:“你说我好了,不算,我说我好了,也不算,得我家老头说了算。”
秦老头高兴地走了,小家伙很顽皮,哪天要问问他,新鞋怎么不穿。当然,老头不会告诉秦峥,那是秦杉买的。
第二期手术前一天,乐有薇禁食,晚上她和秦杉谈天,手术顺利,就还能再活一些年,她希望能善终。但万一事与愿违复发了,将来放疗啦,化疗啦,插管吸氧鼻饲,她都会熬过去,等到生存质量很低的地步,她会要求放弃,请秦杉尊重她,她爱漂亮,想死得不那么难看。
秦杉抚着乐有薇被剪得奇形怪状的头发,答应了。他是她的后盾,是归处,要比她更坚强。
乐有薇安静睡着了,她找到了拔管之交,可托后事,安心了。
第二期手术创口非常小,经过一个多小时,乐有薇的瘤体被成功切除。郑爸爸和陶妈妈相拥而泣,秦杉靠着墙瘫坐了半天。
管院长来查过几次房,杨诚和罗向晖勤于探病,乐有薇每天都能吃到杨诚亲手做的甜品,心情极好,拆线当天,她趁秦杉工作,悄悄藏起遗书。
烫头发那天,乐有薇没跟老同事聚会,而是跑各家银行,再去做遗嘱公证,把她那点遗产都指定给郑好。为了不让秦杉知道,忙完她火速去弄头发,累得够呛。
9月初,乐有薇出院回到项目组驻地。周末时,她和秦杉去江家林玩,她把在光阴冢杂货店买的沙漏砸碎了,埋在秦杉种的蔷薇根部:“它死了,我没有。”
葬下一件自己的物事,打造一座光明冢。死这个字有意思,一个歹字,一个匕字,从此抄着一把匕首,为非作歹,死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