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有薇回屋,但秦望并没跟秦杉谈起吴晓芸,父子俩对坐喝茶,俱是沉默。
秦望的病床前,秦杉指责他分给秦峥的太少,但他不知道,秦峥一出生,秦望就设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信托基金。将来父母无论是离婚,还是去世,秦峥18岁成年后,每个月都能领到很丰厚的“零花钱”,但不能一次性领取全部,免得挥霍一空。
那天,吴晓芸开出自首条件,大到老高悚然。吴晓芸却说只要她的暗路不断,进去待了一小段时间就出来,挣的不止这数目,秦望不接受也行,那就去大义灭亲,检举揭发她吧。
款项全部到账,吴晓芸自首了。老高很惋惜,秦望说再多的钱也不值得拿自由去交换,但老高不太认可,多的是为了几万几十万就肯杀人放火,或者是替人背黑锅的人,因为他们在外面一辈子也挣不到那些钱。
秦望宁可吴晓芸拿钱走人。钱财长着眼睛,还会自己找上门来。最重要的是,秦峥不会再受他母亲和母亲家人影响了,彻彻底底是他的儿子。
秦望没跟秦杉说这些,秦杉也不问,端正坐着,等待父亲说话。秦望无奈,那个在病房里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最后还劝他别喝酒的儿子又变成陌生人了,他只好自说自话,说他听了秦杉的,戒了酒,但睡眠很差,很影响工作,最近开始吃药了。
一天,秦望正为公事烦心,秦峥在楼上跟吴晓芸的助理闹起来,他又不肯去看心理医生,把药瓶子砸了一地,秦望火了:“我带你去!”
心理医生看出秦望的失眠症状,给他开了药片。在那之前,秦望睡不着就硬挺着,医生告诉他,当代人生活压力大,精神和心理有点症状很常见,就跟感冒发烧一样,该吃药吃药。
秦峥下次再去见心理医生,态度比以前好多了,可能是把心理医生的话听进去了:“精神上遇到一点问题的人比想象的多,但很多人以为是自己乱七八糟想东想西,怪罪自己不够坚强,如果及早就医,都是小问题,不难解决。”
秦杉默默地听,不发表意见。秦望无奈,说点他感兴趣的吧,他把自己和乐有薇的谈话对秦杉聊了一遍:“你们两个要有分工,你做建筑,有薇得去搞管理。你劝劝她,别老想着做拍卖。”
秦杉皱眉,秦望继续说:“拍卖师做到顶峰,一年收入也比不上你一个常规小项目,她应该配合你工作。你俩同心协力把企业做好,每年拿出资金用在文物修缮项目,以及捐助艺术机构,这样你们两个的事业就都兼顾到了。”
秦杉开口了:“我收入比小薇高,是因为行业优势得利,不是我个人能力有多强。”
秦杉出言反驳,秦望很高兴,这意味着儿子愿意沟通。但他从来没从这角度想过。
很多年前,一家母婴杂志做采访,夸阮冬青事业家庭两手都硬,是完美妈妈,问她是如何兼顾两者,阮冬青却说自己总在顾此失彼,她尽量去平衡,家里保姆也各司其职,但她仍然非常累,被占用了太多工作时间。
当时秦杉才两岁多,到现在秦望还记得妻子对记者说:“你只问我,却没问我丈夫如何兼顾事业家庭。你看,在家庭中,女性付出更多,在职场上,女性也经常得不到跟男性相等的机会和回报,比如我,工作很努力,从事的还是高精尖行业,但收入跟我丈夫不在一个层面。”
秦望含笑不语,等记者们收工,他私下对阮冬青说,她的研究很花钱,出成果还慢,但他的公司在赚钱,何况两人职位有差距,收入有差别是正常的。多年后,儿子一席话,他如梦初醒。
个人能力再强,也得依托于平台,有的人自身能力一般,但公司发展好,他也能管理团队,人们常常不愿意承认运气也是成功的一部分罢了。
秦望给秦杉倒杯茶:“我以前对你妈妈说过一些很差劲的话,伤害了她,但我当时没意识到。”
秦杉呆呆地坐着,内心波动强烈,秦望看到儿子眼中泫然的泪光,明白儿子真的很在意母亲被他伤害。他叹口气,当初不仅不懂得体谅妻子,还因为焦躁,控制不住情绪,害人也害己。若不是秦峥自残,他可能还发现不了这一点。
那孩子不肯说出为何自残,但那是明摆着的,母亲要去自首认罪,他阻止不了,也帮不上,还怪不到任何人头上,只能伤害自己,仿佛那也是一种努力。
当年,阮冬青提出离婚,秦望以为自己能阻止,但阮冬青去意坚决,他想掌控局面,于是越来越失控,终酿成大错。
明知阮冬青性子亮烈,如果当时能够平和一点,不迫使她以出国斩断和他的纠葛,悲剧也许不会发生。
秦杉听着听着,起身走了,不让父亲看到他的眼泪。秦望看着儿子的背影,说出这些年来的后悔:“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但那时候我还不明白。”
乐有薇站在窗前看两人,秦望对她点个头,走了。他每天的行程都排得很满,但无论如何,每周都想来一趟。这世上是有人安贫乐道,却不是乐有薇,多花点时间,他能说服她。她是能帮他儿子掌局之人。
秦杉回到书房,独自闷了一阵。其实,因缘巧合,有意无意,在过往某些时候,他忽然开始明白父亲了。
乐有薇对唐烨辰说“你可能低估了我对叶之南的感情”,他也曾凶恶地欺负她,想听她说我永远不离开你;在他目睹乐有薇去找李冬明,愤而离开那几天,他担心乐有薇要和叶之南结婚,脑中也闪过可怕的念头,要去把乐有薇抢回来,关起来,让她哪里也去不了,只属于他,属于他一辈子。
父亲把母亲箍在沙发上不能动,还囚禁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害怕失去。那时候父亲不明白,儿子也不明白。秦杉发誓看住自己,保持警惕,不能变成父亲那样充满控制欲的人。
遥远的都市,本年度一场场春拍正在举行。老同事们有空就跑拍卖场,找同行索要视频发给乐有薇。乐有薇坐在影音室地毯上专心观看,以前忙于拍品征集,没有整块整块的时间静下心学习业务,如今对照各个视频,她更能发现自身的不足,格局突破也需要更大的视野。
秦杉走进来,乐有薇抱住他,一起看一场明清家具拍卖会。秦杉心情不好,乐有薇喂他吃莲蓬,一颗颗脆甜鲜嫩,莲心都是甜的,秦杉吃着吃着难过起来:“你以前教我,要学会跟人分享,要是我的命也能分一半给你就好了。”
乐有薇踢他一下:“不要诅咒我,我还能活很久呢。”
这几个月,乐有薇很少再发作。管院长看过她的片子,安抚说是小手术,他做过一例和乐有薇动脉瘤位置类似的手术,没有开颅,用鼻内镜技术实施了动脉瘤夹闭手术,患者经过两周的观察就痊愈出院了,如今已过去3年。
所有病人都认为自己的疾病是最可怕的,管院长很风趣:“我开过成百上千的脑瓜,可比你见多识广。”
乐有薇的手术时间初步排在9月份,心也踏实了。爷爷在睡梦中去世,是有福德的,若能那样就好了,若不能,就和自己喜欢的事、喜欢的人待得尽量久一些吧,秦望游说她去灵海集团工作,她是不会领受的。
江知行个人艺术馆奠基,江家人都来了。今生珠宝终于开始盈利,江天塞给秦杉一份股份赠予协议书:“买断以后的礼金,你家孩子满月周岁考大学到结婚,我都不管了啊。”
新品牌前几年必然在烧钱,不亏钱就是胜利,今生珠宝目前说是盈利,不如当成笑谈,上个月毛利约等于郑爸爸这么一个普通人民教师的年薪,秦杉笑纳了股份赠予协议书。
乐有薇很投入地编撰江爷爷的藏品,憧憬艺术馆落成,她要当解说员:“首席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