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陈多子拉着儿子欢天喜地的道谢,佝偻的腰背挺直了些,与家人从船舱的另一侧离去。等这一家人离开后,丁大同转头看向赵福生,接着见她脸上笑意瞬间消失,心中不由一个‘咯噔’。“大人,卢珠儿的情况真的好了?”范必死问了一声。赵福生摇了摇头:“不大好。”她说完这话,眉眼间的冷厉之色稍稍一缓,露出笑意,看向坐在地上正穿着鞋袜的武少春。武少春弯弓的脚背已经恢复如常,不像先前像是被强行弯折的样子。赵福生夸赞道:“少春办事越来越稳妥了。”他侦测鬼案时冷静、周到,事前想到了测量脚印可能会触及厉鬼杀人法则,率先放出了灶鬼形成领域。虽说因为厉鬼品阶被红鞋鬼压制,但武少春的这份谨慎心性却是办案时保命的关键。被鬼标记后他也并没有惊慌,而是沉着冷静先说发现,再提感受。武少春被她一赞,‘嘿嘿’笑了两声,穿好鞋袜后站起身来,站到了赵福生身侧。“孟婆,你看清卢珠儿身后的影子了吗?”在卢家人起身离去时,孟婆就站在了船弦一侧拉长了脖子盯着卢珠儿远去的方向看。此时听到赵福生说话,她转过了头,愣了半晌,摇了摇头:“看不清楚。”赵福生再问:“感觉像是你的女儿吗?”“……”昌平郡的人听她这样一说,不约而同的瞳孔急缩。孟婆眼神痛苦,摇了摇头:“我说不清楚,我感觉——感觉——”她又情不自禁的看向卢珠儿离去的方向,道:“感觉像是近了,但又觉得不像是我的艺殊。”说完这话,她又叹:“莫非年生日久,我们母女终究——”她有些失落。赵福生并没有再逼问下去,而是道:“既然暂时看不出来就算了,反正还有时间,真相总会水落石出。”孟婆勉强点头,挤出一丝笑意:“大人说得不错。”“目前重要的问题不在于这个。”赵福生神色一整,严肃道:“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索性将话挑明白了。”她这样一说,所有人神色一整,就连张传世的表情也认真了许多。赵福生道:“我之所以说卢珠儿的情况不好,并非门神烙印无法将红鞋厉鬼克制住。”说话的同时,她将门神收回封神榜内。这一会儿的功夫,封神榜再次提示她门神共获得了8名信徒。赵福生看了昌平郡众人一眼。以丁大同为首,昌平郡镇魔司加钟瑶三兄弟在内共有七人在场,这七人看向自己时目光炙热,尤其是陶立方几名驭鬼者更是殷勤,可见这些人见了门神鬼印后,都动了心思,成为了鬼神的信徒。而加一名信徒就不知是卢家哪位了。不过此时的赵福生也无心细究这些,甚至她内心深处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了。鬼门神晋阶后,她对门神的实力有了很大自信,导致在为卢珠儿打鬼印时,只驱使了门神。虽说门神印确实非凡,打下的瞬间便与红鞋鬼形成了平衡,但恰是这种平衡才让赵福生感到不安。她将这番话说出口后,刘义真不由好奇的问:“这是何故?”“照理说红鞋鬼被制约,无法再杀人。”武少春试着分析:“只要没有外力干扰,平衡便不会被打破——”他说到这里,愣了一下,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是啊,没有外力干扰——”赵福生叹了一声:“上阳郡、夜半下聘、红鞋鬼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看向刘义真,接着目光落到了他身后所背的鬼棺上:“还有鬼胎案。”这些案子初时看来毫不相干,但经过细碎的线索,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个‘人’的影子。“纸人张。”有了纸人张插手,再普通的案子也不能等闲视之,且充满了变数。“抛开大约的年限不谈。”赵福生看了看刘义真:“不管刘氏宗祠相关的鬼案,只谈43年。”“据现有记载,这一年我们目前已知的鬼案共是两件。”赵福生道:“红鞋鬼案、孟婆收到了带血家书。”她的分析万安县人听得目不转睛,但昌平郡的人却因不知前因后果,而有种无从入手之感。不过‘红鞋鬼案’四个字丁大同则听明白了。他联想到先前卢珠儿脚上被染红的血鞋,以及武少春丈量血脚印的举动,心中不免一寒。“我们最初是将红鞋鬼案与孟婆的女儿沈艺殊相并的。”但二鬼虽有共同之处,可法则不同,因此这个猜测已经被排除。赵福生补充了一句:“不过二鬼也有共同之处,尤其是涉及了纸人张。”她郑重道:“那么两桩鬼案之间便必有共联之处。”孟婆点了点头。“还有一点,昌平郡在这个时候爆发了鬼胎案。”赵福生说道:“鬼胎案目前暂时被压制,虽说表面看来与纸人张无关,可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同时出现——”以纸人张的心狠毒辣,计谋深远,案子之间未必没有瓜葛。赵福生叹了口气:“我应该一开始将红鞋鬼彻底镇压,门神的烙印只能压制,始终——”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若是她最初请出鬼差,劫级的鬼差绝对能将红鞋厉鬼彻底镇住。就算鬼差力量失控,到时再请孟婆亦或蒯满周出手稍加平衡,情况反倒要可控许多。只可惜她功德值不多,纸人张的存在又令她心神紧绷,不敢不留后手。“总而言之情况已经这样了,只有接下来多加小心,孟婆,你近些天多去卢家走动。”她看向孟婆,低声说了一句。孟婆明白她的意思,连忙就道:“大人放心,我看那卢娘子手艺不错,正好向她讨教一下黄米饭的做法,将来回了万安县,我天天蒸给大人吃。”除了钟瑶三人听到这话时神色如常外,丁大同等则面露怪异之色。孟婆昨夜展露过一手,她的实力不凡,竟然还甘愿做这样服侍人的事。而她说完也就算了,赵福生也毫不见外,神色自然的点了点头:“好。”商讨完正事儿,赵福生便摆了摆手:“行了,大家各忙各的事,船上的时间还有一个月,不用时常聚到一处。”
昌平郡的人面面相觑,应了一声,俱都散了。等人走了之后,赵福生并没有立即回房,而是趴在了船弦处。此时已经正值午后,早晨的江雾早散了,露出远处看不到尽头的江面。江水与天边相接,江风缓缓吹来,在水平掀起流波。此时的江面平静异常,但在水底之下,却有暗流涌动。赵福生双手撑着木栏,突然喊了一声:“满周,之后的时间,你要多注意啊。”小孩也想学着她趴在船弦边。但她腿短人矮,便只能趴在船弦的最低木栏,随着赵福生说话,小孩的身体化为影子消失。再次出现时,蒯满周已经趴在了赵福生的身边,双脚悬空,两脚交错着甩了几下。‘嘻嘻’。小孩的笑声在船上响起,半晌后蒯满周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好的。”……傍晚时,孟婆算着时间去了厨房,在那里恰巧碰到了陈多子,与她很快熟悉了,顺便还从她口中打听出了卢家更多的事。接连几天的时间,二人倒是越谈越投机,孟婆不止是了解了陈多子的性格,还对她母亲妹妹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了。在此期间,丁大同也想方设法的宴请过范必死、张传世等,从他们口中打听出了红鞋鬼案始末。这样一来,时间过得飞快,二十多天的时间一晃便过了。船上这一段时间十分平静。除了最初的卢珠儿引发过轰动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怪异了。就连赵福生最初担忧的纸人张会引发危机之事也没有发生,怀了鬼胎的活死人仍被镇压在鬼棺中。到了傍晚,赵福生用完晚膳后站在甲板上吹风。孟婆、蒯满周除了陪在她身旁之外,丁大同也厚着脸皮追随左右。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方设法的讨好万安县的人,从他们口中也探出了不少的线索,虽说关于赵福生真正实力之事这些人没透露出半分,但无论是门神的存在,还是这些人对赵福生的敬畏,都让丁大同坚定了这一路要讨好赵福生的心。越与这位曾经的‘下属’相处,丁大同就越发觉得赵福生的性格与他原本预想的不同。她不像是一个驭鬼者,比一般的人脾气、性格都要温和许多,但内藏强悍。“大人,我看这天色不大对劲儿。”丁大同望着‘猎猎’响动的风帆,说了一声:“怕是快下雨了。”江面要下雨与在平地时不同。吹来的风都带了一种湿闷之感,且比前几日的江风要急了许多。帆上不知何时停驻了好几只不知名的虫子。孟婆眼尖看到了:“这个时节,哪来的虫?”事有反常必有妖。赵福生心生警惕,脸上却神情如常,笑着回头问丁大同:“我们出行几天了?”“大人,我们已经走了二十六天了。”这一路行程顺利,天公作美,一路也很顺风,丁大同讨好道:“我昨日问过掌船的邵二,他说原本预计一个月左右能到金县,但因为此行顺利,最多再过两三天的时间便能提前抵达了。”“两三天——”赵福生略一沉吟,又问孟婆:“卢珠儿那边情况如何?”“没有什么怪异。”门神鬼印与红鞋鬼虽说相互对峙,一开始时卢家人十分骇怕,但时间一长便也习以为常了。反正二鬼又没有异动,正如赵福生最初所说,只要卢珠儿将命保住,怪就怪些吧。“倒是那陈多子的母亲——”孟婆说到这里,撇了下嘴角。“我去找陈多子时,好几回看到她指使了小女儿借机去寻卢育和,劝他想个办法将这事儿解决了。”孟婆有些看不上陈母:“他能有啥办法解决?”涉及到厉鬼的事,镇魔司的驭鬼者都不敢打包票,卢育和一个普通人更说不上话。“陈多子夹在中间,老受她娘的气。”说到这里,孟婆话锋一转,又道:“前几天,我还看到她老娘挟了包药材去厨房,说是要熬汤药。”赵福生望着远处,天边已经出现层层厚云,乌云有种压顶之感,吹来的江风里夹杂着水气。正如丁大同所说,怕是要下雨了。她一心二用,一面看向逐渐掀起江涛的水面,一面与孟婆说话:“熬什么汤药?”孟婆道:“说是给两个女儿熬了补身子的。”她笑了笑:“这老婆子藏藏揶揶,说话时都不敢看我,能有什么好心眼儿?”她吐槽:“十有八九求子药。”话一说完,几人便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轰轰’两声闷雷响。“冬雷?”丁大同愣了一愣,仰头往头顶看。便见云层里有雷电火光,风越发急促,顷刻之间,伴随着闷雷声响,豆大的雨点一下便砸落下来了。‘哗啦啦——’雨势早先还有些稀疏,后面逐渐急骤。“哎呀。”孟婆惊呼了一声,拉了赵福生与蒯满周躲进了船舱中。天色几乎是在瞬时之间便黑了下去,船内突然有人惊呼:“怎么黑得这样快?”“下雨了?点灯笼、点灯笼。”……喊话的同时,风浪开始变大,船体摇晃,两侧水浪卷起,‘哗哗’流涌入船中。“大人小心。”丁大同喊了一声。船身颠簸得越发激烈,好在船上的人很快将灯笼点起来了。这一会儿功夫,天已经完全黑透,从船内看出去,已经见不到江岸两侧了,只能看到外头一片黑暗。孟婆也不知从哪取了两张帕子递给赵福生擦头。赵福生冷静道:“将镇魔司所有驭鬼者全唤来这里,孟婆你去将卢家人也领来,尤其是卢珠儿。”她这样一说,孟婆与丁大同齐齐愣住。二人也非傻子,听出她言外之意:“大人是觉得今夜要出事?”“不是一定出事,只是一种感觉——”赵福生淡淡的道。她话音一落,便见蒯满周眼瞳开始渗血,血色迅速扩占了她整个眼珠。小孩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船舱口。顺着她的视线,三个大人停止了对话,也看了过去。只见那船舱的屋檐下悬挂了一盏怪异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