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她说,下头人就开始彼此攀咬起来,吵成一团,很不像样,梁和滟皱眉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掂掂手里茶杯,摸了摸,又放下,没舍得扔。
她咳一声,瞥绿芽。
绿芽跟她对视一眼,领会她意思,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好了!”
“叫你们说清楚为什么吵,不是叫你们在县主这里再吵一遍!”
吵架嘛,许多时候就是吵谁嗓门大,绿芽天生讲话声音就大,敞开嗓子吼一声,所有人声音都盖得下去,梁和滟皱着眉,想,男人总嫌女人吵,自己吵起来,可比女人们聒噪多了。
“王管事,你说陈管事贪墨了银钱,且数目不小,多少?”
王元这会子态度很好,跪下磕头:“回县主,陈岳这人,在府里做采买许多年,账本繁多,一时查不明白,但就近几个月的,我和人这两天翻看了看,每月足五十贯不止,经年累月,不知凡几。”
五十贯。
如今世道,十千便可足衣食1,遑论五十贯?
梁和滟抬抬眼:“五十贯可不是小数目,刑部、大理寺断谳奏狱,二十贯以上便要作大事论2,你这还不是一次五十贯,照你所说,是月月五十贯。律法有云,窃盗财物满一贯者,便要配役一年,况乎五十贯?这罪名不小,若没证据,凭你张嘴闭嘴,我是不敢信的。”
王元头碰地,磕两下:“自然不敢乱说,那账本子已经拿来了,县主看看就晓得,有多离谱。”
顿一顿,他补充:“且这账本,不真不实之处许多,我打听了那几个月的各类价格,都比这本子上写得矮一截,县主身边也有采买,单看那些菜蔬之类,就知道蹊跷。”
梁和滟唔一声,抬眼,叫芳郊接过去。
她语气淡淡,看着下头跪着的陈岳:“既如此,陈管事,你有什么说的?”
王元说五十贯,她是信的。
不过,她也没期待,能把这些钱追讨回来。人不能被逼到绝境里,尤其是陈岳这样的小人,不然他奋起反抗,就算不被伤到,被磕碰几下,那也是晦气。而且,这么些年,层层叠叠,错跟复杂的,哪里是那么好拿回来的。
陈岳脸上傲气比前些时日淡了点,只怕结结实实吃过几次亏了,梁和滟瞥下头王元,想,果然是小人难缠。
他脸色铁青:“这事情,县主容我稍后解释,我倒也有话要问王管事——我负责采买许多年,王管事看库房的年数怕也不短了,怎么我听闻,咱们侯府的库房空空如也?陛下赏赐的那么多珍玩药材,不晓得都被王管事看到哪里去了?”
梁和滟想看的,便就是这样的场面,她似笑非笑的,搓着手指,听王元反驳:“县主那日来库房,我早交代过了,那些个药材,侯爷一人吃不完,库房里捂着,都烂坏了,你自己的事情解释不清楚,难道往我身上泼脏水,就能躲过了?”
陈岳兀自冷笑:“你看管库房,累得药材毁坏,就算没有贪墨,也是看管不力,你倒还理直气壮,真是没脸没皮。”
顿一顿,他从兜里掏出一捧朽烂的药材:“县主请看,这是我从那库房里找来的,请外头的大夫看过了,不过是烂萝卜混着老参须罢了,陛下厚待侯爷,绝无赐烂萝卜下来的可能,那这烂萝卜是怎么进去的?总不能是哪儿来的老鼠叼进去的吧——县主,这样的人,您能放心叫他采买,掌满府生计么?!”
陛下倒真可能赐烂萝卜给裴行阙。
梁和滟想了想,瞥一眼裴行阙,似笑非笑。他正喝茶,脸上没什么表情,察觉到她眼神,瞥过一眼,很快转开脸,不看她:“县主,专心。”
梁和滟就又转回头,去看下头跪着的人。
他们两个,各自一张利嘴,又都有污点,若联起手来,一起欺瞒她,是能把她彻彻底底架空的。但不患寡而患不均,本身库房那边,可榨的油水就不多、不够固定,平日里体面地位也不足。
更何况,梁和滟压根儿没把看库房的活计交给陈岳,只是许了个空头的活计出去,自然叫他愤愤不平。
两个人因此互咬起来,各不相让,看着又要打起来。
梁和滟也没拉,放任他们两个龇牙咧嘴互相瞪眼,最好再打一架才好,她撑着下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们两个,都是陛下赐下的人,等闲我也不好动你们。但这事情不小,牵扯也多,不能这样过去,你们一个个儿来,把对方指摘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了,说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明日我去京兆尹报案,叫衙门里的人来断。”
她撑着下颌,笑,但眼里是冷的:“诸位想好了,关着门,是家务事,打开门,就不一定了。”
她顿一顿,指陈岳:“你资历老,你先讲。”
陈岳绷着脸:“县主明鉴,前两月,要准备县主与侯爷大婚,自然要捡着好的来,各种花销,必然是要高出一大截的,且那些时日忙碌,漏记了几笔账,也是有的。只凭几个月的账本,空口白牙,定下我罪名,县主不觉得荒谬吗?”
梁和滟抬抬眼,看王元:“你查了几个月的账?”
“最近三个月的。”
裴行阙轻笑一声,递了个杯子给梁和滟。
梁和滟掂量了掂量那杯子,粗瓷的,有裂口,几文钱就能买一个,摔了也不心疼。
于是狠了狠心,猛地往下一扔,不偏不倚,砸在陈岳膝边:“你倒有本事,成婚的事,我都是腊月里,在容清长公主府里才听闻的,你知道的倒是比我还早,提前三月就开始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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