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台风（第4页）

沈家旺听得实在烦了，他大声喝止母亲。虞惠英不为所动，他一把夺过佛经扔到桌上，经文悉数盖在那一张张老照片上。

“天天念天天念还念不够，念佛经有用的话，当年初阿爹就该活下来——”

虞惠英打断儿子，颤抖着问道：“我念的是什么经，你知不知道。”

“转让书，你必须要签。”

“是地藏王本愿经。”

“等下我就把阿三叫来，这次我要看着你把字签了。”

“吾弗是给自己念的。”

“阿娘，你怎么越老越糊涂，那两个双胞胎把你围起来骗得你团团转你都不晓得。”

“吾是给你阿姐佩姿念的，你可晓得为什么。”

沈家旺的沉默显得措手不及，像不小心吞了根鱼刺，恍惚片刻后，他起身走到桌边，重新拾起眼镜，而在眼镜旁的佛经下压着的是沈家的全家福——唯独缺少沈佩姿的全家福。

“你愿意念就念，等下我让阿三来，你把字签了就行。”

虞惠英原是不想提的，可当佛经的书脊碰到玻璃板上时她终于明白，自己在儿子心中的价值，只是一块地而已。

“你讲实话，当年初佩姿掉进水塘的时候，你在哪里？”

沈家旺背着身，随意翻了两下佛经，语气平淡地答道：“你老盲懂（糊涂）了，和你说过多少次，我和朋友在海滩上玩。”

“你的朋友就是林德对吧，你在你阿姐走之前日日跟他混一起，怎么那天之后再没见你去过他家。”

“小孩子玩起来哪里说得准，今天和他玩，明天吵架就不和他玩了。”

“阿旺，吾快走了，你能不能老实告诉吾你那日到底在哪里。”

“海边。”

“那日刮台风，浪打得那么高，水涨到岸边，你怎么会在海边！”

伴随虞惠英剧烈的咳嗽声，沈家旺合上佛经，他推了推眼镜框，镜片泛着青蓝色的黯光，让人捉摸不透。他走到虞惠英床边，拿走她当做靠背的枕头，慢慢扶着母亲躺下，手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因为情绪激动如海浪般起伏的胸口。

“你一直都晓得，不是吗。既然一直都晓得，为什么现在要问？”

虞惠英猛然起身，紧攥着沈家旺的衣服，恸哭着说：“我当你不会在水塘，我当你不会和佩姿在一起啊！阿旺，佩姿是我第一个孩子，是我第一个女儿啊，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沈家旺一根根掰开衣领上的手指，将哭到缺氧的母亲重新按回床上。

“阿娘，你还有两个女儿。”

林霜萍浑身颤栗，屋内的脚步声促使她动身，此时下楼已经来不及，她快步躲进位于楼道中央的卫生间门后。

还好，丈夫是往楼上走。

没听见关门声的林霜萍，脱下拖鞋跑到二楼吃饭间。果然，没过多久，丈夫拿着公文包下来了。

“你走去哪里啊。”林霜萍如往常一样问道。

但丈夫并未像过去那般怪她多事，反而一五一十地回答。

“我去村委找一趟阿三，这两天公司事多，我先不回来了，你照顾好阿娘。”

“好。”

林霜萍从未有过一刻，这么希望丈夫离开。

待关门声响起，林霜萍才发现自己握着菜刀的手一直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