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少言走近孤坟,熟练地摆好祭品后,又利落地清理掉了坟上的杂草,最后便是在坟前盘腿坐下。
双目凝视着无字碑,乐少言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良久,走神的思绪才缓缓收回,咧着小嘴无声地笑了笑,抬手轻轻抚过无字碑,仿若是在和墓主人面对面对话般,神色如常,笑颜依旧,语气却尽是苦涩:“师父啊,瞧瞧你教出了个什么样的不肖徒儿,居然是个见色忘义之辈,最近忙着追美人儿,都快忘了您老人家的忌日。不过这您可不能怪我啊,谁叫我这好色的本事,也都是您教的好呢?”
乐少言一边往白瓷酒杯中倒酒,一边笑着朝孤坟抱怨:“师父啊,您老人家走的早,怕是不知道,年初那会儿,那位干了几十年的狱卒大爷退休养老去咯,后边新来的那俩大哥可真是一点都不近人情,这规矩一改啊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都不知道变通,明明规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还是阿公好啊,你看,阿公还送了我袋包子呢!这位包子阿公还真是老当益壮,这心态是越活越年轻咯~”
倒上两杯好酒后,乐少言将其中一杯洒在坟前地上,而后一杯则是一饮而尽,叹道:“师父啊,莫怪徒儿无用,江湖险恶,苟活于世尚且艰难,徒儿实在不想再插足您留下的那些麻烦事,要能混吃混喝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就是每天要被秦夫人念叨也挺头疼的,不过,看秦夫人还有精力管我这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女混子,师父您也可以放心了。”
“至于替您报仇,放心,徒儿从不曾忘过,不过得待徒儿先寻个好去处,才能筹谋此事,所以您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徒儿我成功攀上那位少坊主才行啊。”
“说起来,穆姐姐人美心善,您若是看了,想必也一定会很喜欢,如今再次遇到她,如今的我倒也总算是明白些,从前您怎么总盼着有位良人相伴左右,想来,若是能有同她这般的貌美佳人一起携手共进,那这江湖,怕也不会是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一人独饮,酒过三巡,已然微醺的乐少言忽然抬手搭在了墓碑上,柔软温热的掌心再度滑过那块冰冷的无字碑,些许是指尖传来的凉意惊散了些许酒意,令得乐少言颇为烦闷,像是在怪没能尽兴大醉一场。
于是,意识早已迷糊不清的乐少言干脆拿起一整只酒壶,翻过身背靠着墓碑仰头大口喝了起来,没过一会儿,乐少言忽地高举酒壶,好似尽了酒兴像是要和谁碰杯一样,只是醉意上头,连壶都拿不稳,饮尽的空壶掉落在地,粉碎的瓷片随之飞溅至半空。
“嘶…真疼啊…疼得女混子我眼泪都出来了…”乐少言的面颊被弹起的锋利碎屑刮出一道不浅的血痕,眼泪也止不住的往外涌,顺着脸颊滑落,泪水浸入伤口引得阵阵刺痛,却依旧掩不过那心头的生疼。
到底是醉了,渐渐的,脑中困意袭来,乐少言垂下眼皮,须臾,只能听到一声不太能听清的细微呓语缓缓传出:“……师父…徒儿想您了……”
*
时至晌午,包子阿公已经打理好蒸笼准备收摊回去吃午饭了,一抬头却见包子铺前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一人,还是位不常见面的老主顾。
包子阿公有些惊诧:“穆少坊主今日怎有空亲自来小铺?”
想来是穆清的容貌过于出众,路人的目光免不了在其身上多停留片刻,更为胆大者甚至已经开始和各自同行的伙伴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位样貌独到的风菱坊少坊主。
包子阿公当然知道穆清不会喜欢这样的环境,不然也不会每日只派下人来取包子而不常出现在人群之中,于是好心的阿公立即帮穆清挥手驱走了周围的好事者。
“多谢。”穆清道谢后,没有多聊的意思,直言询问道,“阿公可有见乐…可有见过伍仁村的那位女混子?”
伍仁村可没有第二个女混子,包子阿公想过有好几种可能,偏偏没料到这位穆少坊主竟是为了乐少言那小女混子而来,实在是稀奇。
“这不就巧了,那小丫头混子今早刚在老头子我这买过包子,这个时辰,想必应该已经在山上陪她师父了。”包子阿公捋了捋胡须,饶有兴致地望着穆清,似是想从穆清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可惜,穆清的神色并无任何动容。
“女混子的师父是…?”
穆清这么一问,像是唤醒了些许久远的记忆,阿公的语气也随之变得更加沉重:“小丫头混子祭奠的那位师父,曾经在伍仁村也是人尽皆知的,同少坊主你一样,她也是位救死扶伤的大善人,七年前在村西外的破庙里收留了当时还在四处流浪的小丫头混子,呵呵,其实那时候小丫头还不是个小混子……只可惜世事无常,好人不长命呐,四年前,小丫头的师父死于歹人之手,尸骨无存,还是小丫头亲手给她师父立的衣冠冢,也是自那以后,那小丫头整个人都变了……咳,抱歉啊,少坊主,耽搁你时间了,老头子我老了容易唠叨,一讲起这些陈年旧事就容易停不下来,还请自便。”
“无妨,多谢阿公,告辞。”
一语言尽,穆清仍是面不改色,就此离去。
注意到穆清隐隐加快的步伐,又回想起方才谈话时穆清故作镇定的样子,阿公忍不住再次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笑叹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要是能再坦率点就更好咯!不过,还真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天下间除了那位穆师,竟然还会有第二个待这小丫头混子如此上心之人,同样姓穆,同样是医者,莫不是,冥冥之中天注定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