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桐弹奏的曲子大都很难,如果是自己写的,不一定会很出彩,想必还是名曲吧。诸如《月宫》、《湘君》、《扶摇》这些。”
“不过白薇姑娘曾弹奏过自己谱曲的《笼中雀》,相当动人。”
“于情于景,弹这般曲子都不太合适吧。”
白薇收了心,眼里便只剩下这抚弄了许久的丝桐,双调二十四根弦在月下晶莹一片,如同清晨林间的水痕。她戴上弹琴用的玳瑁义甲,也不做其他的调整,上手便来,毫无阻碍,如同反复演练过上百次。
在学府特制的大台上,声音准确无误地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段乐曲落成,声调清幽舒缓,如同黎明前的街道,有些许窃窃私语萦绕,有袅袅晨雾浮动,有早起忙碌的人轻巧步伐……
“这是什么曲子?以前没听过。”
“《朝》,白薇姑娘自己谱曲的。”
“刚上来便是自己的曲子,看来有些本事啊。”
丝桐的声音不停,白薇的手指每次拨弄都如同天上的雨滴,滴在小小的水洼里,激起浅浅的水波,带来些许轻巧的声音,让人不忍去打扰。沉下心来,撇去杂念专心听曲的人像是看到一座静静卧在晨雾之中的小城,在第一缕曙光前,将醒未醒,眯开朦胧一片,了做人间清净梦。这般趣意十足,调子轻巧的曲子钻进他们的心,撩拨他们的心,让他们不禁去期待这座城池彻底醒过来,期待那雾气散却,丢掉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期待让他们陷进了这首曲子。
他们听着白薇的曲子,站在台下望着台上的白薇,清辉的月光搭配那清丽的脸庞与软绵意切的着装,只觉得梦幻极了,好像台上那人不在台上弹琴,在天边,在遥远的天边。他们以为那是美妙乐曲带来的朦胧的想象。
直到某一个,一个音调陡转直上,他们所想象的一切都开始变化。那意境中的小城忽地就醒来了,一片片叫卖早点的声音起伏,些许大户人家养的鸟开始鸣叫,缭绕的雾一下子被阳光驱散,露出了所期待的模样。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祥和,那么的温柔,那么地叫人移不开目光。
白薇那灵动的手指带来了一片清晨初醒的生机,从朦胧转向清醒,给人以新生的期待,以期待的新生。恍惚之间,似乎能够感受到带着清晨气息的风吹拂过来了,从耳畔绕过,撩起头发,点在鼻头,处处都是惬意与满足。
在朦胧之中奏响曲子,挥洒一片黎明的静谧;在绚丽之中变奏,没有过渡,便已是,在曙光之下呈现清晨日出的绝丽风光;却又在万众期待时,陡然收尾,在一片生机勃勃的之中收尾,不让人去防备,留下的没有意犹未尽,只有时间短暂的叹息。他们好似能理解,这首曲子叫《朝》的原因,但又没法去确定,只想着若是认真感受一番清晨便能确定了吧。
第一首曲子完了,场上并没有掌声与叫好。他们享受于这首曲子所带来的单纯的感觉。
“这就是《朝》吗?这就是白薇吗?”
仅仅一首曲子,白薇让他们意识到学府并非是草率糊涂,而她白薇也并非只是个普通的花楼女子。
“这就是《朝》,这就是白薇!”
廊道的楼里,学府这次来的先生们立在边栏前,沉默许久,才有人发问:“刚刚白薇弹奏时,萦绕在她身体周围辉光是什么?”
没有人会说出“月光”这般话来。他们清楚地知道,那只有在她弹奏时才升起的辉光,绝非是月光和灯光,因为那光那般的缥缈,那般的不可亵渎,好似有着净化一切的能力。
他们没有发表自己听完这第一曲的感想,不是没有说的,而是实在说不出口,毕竟先前那般质疑反对白薇登台。但现在,结果告诉他们,如果白薇等不了台,大概那座大台到了结束都用不上。
“院首是对的。她的确不一样。”陈五六说出这般话。
没有人反驳,没有人附和。他们期待着第二首曲子的开始,期待再一次看到萦绕在她身周那迷蒙的光。
第二首,《新月》。
如果说《朝》让人期待晨曦的到来,那么《新月》无疑地是符合当下深夜的时间,虽说天上挂着的是满月,但终归是同一片月。同一片月下,他们的期待相同。
同夜的静谧相反,这首曲子一上来就是急促的小调子,搭配着偶尔的大调子,双调二十四弦在这段曲子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个曲子都完美呈现出来,在那灵动的手下,被控制得不做丝毫一楼。好似让人感受到了静谧夜下的精彩,是老鼠同猫博弈的紧张急促,是虫鸣蛙叫的入耳声声烦,是惊悚梦里的胆颤心惊,是窃贼踩踏在楼顶瓦片上的乒乓作响。
这般急促的调子听上去像是猫爪挠心,却让人期待不已,欲罢不能,期待这场夜的盛宴会以何种状态收尾。p 普通的听曲人在乎的是乐曲的节奏与发展,内涵颇深的人感受的是乐曲里的意境,厉害的人在乎的是乐曲里深处的作曲人的情感,这些都是听曲人所在乎的,而学府里的那些先生在乎的是萦绕在白薇身周的光到底是什么,而这些光里牵动人心的气息又是如何化作一个又一个曲调,响彻在这里的每一处的。
乐曲的,是大音调的齐鸣。双调二十四弦,八个大音调同时响起,如同夜里最震撼的一道惊彻之声。让人不禁去猜想,那一声代表的是更夫的“三更半夜,小心火烛”,还是夜里暴风雨来临的雷声。之后的乐曲转向舒缓,又重新在那静谧之中,淌过每一条映照月光的河。直到曲终,他们也不知最后新月是先被夜雨阴云所掩盖,还是到了最后被天边晨曦所替代。
一颗心,静静地顿在曲子里了。
没有人再去质疑白薇有没有资格代表学府登台,她用她撩动人心的曲子说明了一切。
仅仅两首曲子无疑让人们去相信,今夜过后,又会有数不清的诗篇流传,会有不少人得悟于那般意境。
“真是……好极了!”何依依禁不住感叹。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白天在先生身旁所见过的人有这般本事。
“好在哪里?”叶抚笑着问。
何依依发自内心地说:“听起人的曲子,再好听也只听在耳朵里,暂且记在脑海里,或许明日睡醒便忘却,但是她的曲子一言不发,毫无阻拦地直击内心,深深地印刻在心上,叫人无法去释怀。”他禁不住感叹,“这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曲子才能有这般穿透力啊。还有白薇姑娘她本人,独坐于台上,便像是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好似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丝桐,好似不可亵渎的神明仙人一般。”
“神明……”叶抚轻声呢喃。
那,的确是神啊。
第三首,在万众期待中响起。
《落潮》。
如果说《朝》是给人对新生的期待,《新月》是给人对夜的惊叹,那么《落潮》毫无疑问是期待惊叹过后沉寂下来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