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力变差了,看月亮都有重影了。宁桃揉揉酸涩的眼睛,闷闷地想,月亮渐渐与钱管事那惨白的,死气的重合,又突然地,变成了柳易烟的脸。
柳易烟她惊恐地睁着眼,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个怪物。
柳易烟的脸渐渐又不断变化,变成了刘慎梁,变成了扶川谷中那一个个修士,那一个个被她亲手杀了的修士。
桃桃猛地哆嗦了一下,一个激灵,霎时间就好像又被吞入了漆黑的深渊,一直往下坠,一直往下坠。
死活睡不着,宁桃干脆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慢吞吞地走出了客栈,走到了天井里,坐在石阶上看月亮。
看了半晌,又换了个姿势,躺在了青石板上。身下的青石板已经生了苔藓,湿冷,但躺在这上面反而能给她带来点儿喘息的余力,
眼泪不由夺眶而出。
又哭了。
又来又来,到底有完没完了!!
沉默了半晌,宁桃默默伸出半只胳膊,挡住了眼皮,心里十分苦涩无力。
放过她吧。
从她重生起她就老是梦到柳易烟和刘慎梁他们,估计是被她杀了之后这帮大兄弟心怀怨念,不把她拖入地狱誓不罢休。
常清静心里很乱,脑子里嗡嗡直响,偏在这时窗外楼下传来了点儿动静,他五感一向敏锐,下意识地向窗外投去了一瞥,目光触及这动静来源的刹那,常清静怔愣在了原地。
宁桃?
常清静站在窗前,从他的方向,能将下面的天井尽收眼底。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宁桃,常清静一怔,原本焦灼的心思不由自主地缓缓安定了下来。然而,接下来目睹的这一切,却又让常清静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干涩地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来。
月色下,宁桃披散着柔软的栗色头发,趿拉着拖鞋,突然走到了天井里面,坐了下来。少女在天井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久到裙角和绣鞋都沾染了夜露后,这才换了个姿势,躺了下来,用小臂轻轻遮住了眼皮。
目睹这一幕,常清静胸口好像缓缓地结了冰,又好像全身的血液一并涌入了胸腔。
这才发现她在哭,宁桃在哭。
小姑娘偏着头,肩头一颤一颤的,栗色的长发服帖又柔软地挡在了脸颊前,泪水顺着下颌滚了下去。
他很少看到宁桃流眼泪。此时看到,除却茫然之外,更多的是震动与担忧。
少女好像一直都有用不完的活力,精神充沛。放风筝、看月亮、看话本、梅菜饼…她毫不吝啬地透过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事向周围人散发着温暖,感染着别人。而此时此刻,在这无人的深夜里,宁桃在哭。
常清静很明确,这几天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她伤心的事。
可是,她为什么在哭?
小姑娘哭得时候也是无声的,木然的,眼泪纵横地往下淌。可是却有泼天的悲伤,如同鲜血一般缓缓从她身下溢出,抽空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她像是一个精心画了妆的布袋,木然地躺在了地上,被随意丢弃。
这才是真实的她。枯萎,颓废,阴郁,没有生命力,像是一个永远在散发着负能量的怪兽。
他僵立在原地,手扶上了窗棂,紧紧捏着窗框,唇瓣顿失血色,心里缓缓冒出个令他都冒冷汗的念头,还是说,这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的。
天井不远处有一口水井。少女浑浑噩噩地走到了水井前,望水井里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又默默蹲下身,抱住膝盖,小声地抽泣起来。
好像有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炸得常清静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了些。这个念头甫一生起,顿时,生活中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若干细节,同时浮上了水面,像是争先恐后地要呼吸。
难怪他总觉得宁桃有些古怪,有些异样,她好像比从前更加活泼,比从前更加爱说话了点儿,这就好像是在无声的自救。
常清静僵立在原地,浑身上下顿时如同一只破了洞的口袋,能听到风呼啸而过的动静,心里好像被一只手揪了起来,刀绞一般。
原来那些活泼与笑容全是装出来的么,她究竟在为什么而哭。
眼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她难过而伤心的事,那她哭泣的原因就只有一个,这原因显而易见,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