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良传达了圣意,便退了出来,兰沁禾送他回去。
两人走在花廊上,慕良望向了兰沁禾,“太医院的太医都说了,这病好好养着,不是什么大事,娘娘也不要太过忧虑了。”
兰沁禾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远方的老树,“我有心想劝母亲告老,可她连说的机会都不给我一个。”
慕良跟着叹气,“恐怕就是万阁老愿意告老,万岁爷和太后也不会答应。”
殷姮再有才气韬略,今年也不过三十四,在万清手下当个次辅可以,她还担不了首辅的大任。兰沁禾也才刚刚踏进正轨,离能够继承万党一脉还早得很,这个时候必须有个德高望重的老臣顶在上头,把西朝撑住。
万清要是现在走了,官场势必大乱。
兰沁禾停下了脚步,她侧身看向慕良,慕良也停了下来,不解地回望兰沁禾。
“你眼下的青黑又重了。”她轻轻开口,想要碰一碰这人的眼睛,却碍着家里人多不好动作。
兰沁禾抿唇,“母亲已经这样了,慕良,我经不住你也倒下的。”
慕良脸上一热,双手拢在袖子里,恭敬地俯身,“是,臣会注意着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哪次就真的听进去了。”兰沁禾摇摇头,“我真希望你只是个小太监,那样我就能向圣上把你讨来,你便再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这番对话曾经也有过,可这时候兰沁禾的心态和从前截然不同,她深深地望着慕良,“你现在是一人之下的九千岁,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有花不完的钱,可你每日都几乎待在宫里,那座千岁府对你来说可有可无。
你不贪酒,不买女人,也不爱什么书画古董,慕良,你这么是为了争什么呢。”她知道慕良绝非为了什么民生大义,可他也过得并不享受奢靡,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过活呢。
这席话有些尖锐,慕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娘娘,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出不了宫,没法老老实实地攒点钱、做个轻松的营生过完一生。在宫里,不是被踩就是踩别人,所期盼的,说到底就是想活得像个人。”
但他这辈子到死也做不了人,只是个半身的奴才罢了。所谓权宦,能有几个可以善终,就算是小心了一辈子上任掌印林公公,最后也是死在了自己的干儿子手上。
他抬眸,明明要比兰沁禾高出半个头,却像是在仰视她似的,那抬眸打量她的神情卑微到了尘埃里。
“说出来不怕娘娘笑话,在臣的眼里,娘娘是天人,臣就想着哪日能跟天人靠得近一些,自己也就像个人了。”他说完腼腆又自嘲地笑了笑,“结果反而愈加的自惭形秽。”
兰沁禾一怔,她顾不得还是在家中,一把拉住了慕良的手,“你这样说,叫我怎么担得起。”
慕良摇摇头,后退了一步,把手从兰沁禾手里抽出,人多口杂,娘娘得避嫌。
“不论娘娘信不信,臣永远都不会改变心意,臣不是个好奴才,侍奉着二主,可臣的心里,一直只有您一个主上。”
这是放肆的话,也是慕良难得镇静的情话。兰沁禾并不欢喜,反倒愈加心酸。
慕良不等她说话,率先躬身拜别,“万阁老那里还需要您看着,臣就不多打扰,先回宫了。”
兰沁禾张了张嘴,她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你去吧。”
打从第一面开始,她对慕良就抑制不住的心存怜惜,这种感觉在日后的相处之中愈发浓烈。
怎么会有这样的司礼监掌印,怎么会有这样让人心疼的九千岁。
她望着慕良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返身回了母亲身边。
她是个不孝子,也是窝囊的妻子。既不能让父母安心、抱到孙儿,也不能让丈夫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