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头的女子一边听,旁边的书办一边记录。
女子穿着白鹇的靛青官袍,腰间束一条银鈒花的腰带,坐在案后浑然不像是久居官场的官员,更像是临时旁听的年轻王侯,身上徒有贵气,并无官威。
她望着下方快要哭出来的老人,略微沉吟了片刻。
这件事情说来气人,西朝使用鱼鳞黄册记录所有人口信息,如果黄册上记载的家庭里没有青壮年,那么这个家庭就可以免交赋税。
于是民间常有百姓故意将青壮年藏起来,用以逃税。
这点小事本来官府是不管、也很难管的,可她前段时间发现了不对劲。
一个甲里有几家家逃税不奇怪,可这个甲里一共一百户人家,足有三十六户是不必交税的!
她回去一查,果真发现了端倪。
事实上不止这一处,常州许多地方的人家都处于“家中没有壮年”的情况。
再一深究,兰沁禾便气到无奈了。
原来常州的几家乡绅士族将田地庄子租给了这些百姓经营,每年的官税由他们收集起来后再交给官府。
他们暗地里逼着百姓们撒谎,谎称家中没有壮丁,这样一来其中不必交的赋税就被他们从中贪去。
江苏是赋税种地,每年不知道被他们吞去了多少钱粮,到头来官府查起来,处罚的还是撒谎了的百姓。
下面的老甲长已经惶恐地汗如雨下了,兰沁禾到口中的话绕了几绕,最终还是站起来将人扶起,“今日只是同您了解一下情况,既然您这么说,那就容府里再去核实一遍。”
按连坐制,尽管这位甲长并不存在逃税的行为,可他是第一个要受刑的人。
这件事情十分棘手,比先前的鸡瘟更加难办。
保甲连坐制,一个甲里出了一个逃税的,整个甲的百户人家都要跟着被罚,百姓们自然互相遮掩,竭力逃避官府的追查,使得官府无从下手。他们绝不想这件事被发现,整个常州的百姓都站到了兰沁禾的对立面。
她得直接拿出几位乡绅逼迫百姓的证据,并且使百姓相信,他们不会受到一点牵连,否则哪怕税收上来了,她在常州的民心也就散了。
兰沁禾静坐着思忖了片刻,若是在京师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去请母亲的教诲,可常州不同,来回路上费时费力不说,她也不想再处处依靠母亲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站起来查看常州的地图。
半晌,兰沁禾将目光移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锦村,那个她亲自医治过鸡瘟的地方。
兰沁禾立即换了身常服去了那里,按照她所想的,只要有一个百姓跟写下诉状,她立即能查办那些乡绅。
村口的老婆婆见着了兰沁禾来了后果然很高兴,她站了起来和她打招呼,“大夫,您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扭头朝村子里喊,“大家伙,治病的菩萨来了,快出来迎接!”
对于他们来说,兰沁禾是救了整个村子的恩人,她的到来立即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兰沁禾心里颇为不好意思,这病说到底不是她治的,全靠殷姐姐的药方,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村民并一窝蜂地跑出来,拥着兰沁禾去了村长家里,要杀鸡给她造饭。
“大夫,您这次来是给谁看病啊。”老婆婆夹了鸡腿给她,问道。
兰沁禾捧着碗接了过来,对着她道,“倒不是治病,只是有件事想向你们打听。”
“什么事,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