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氏将门之府,护国之责为历代儿女谨记心间,可言语激昂之下,又有多少再也望不见故里的亡魂。林沐阳垂下眸,在这一刻想起了她殉国的双亲,末了轻叹一声把她搂入了怀中。“好孩子。”靖安府的主母没有将那些悲怆的过往显露给孩童,她只是笑了笑,应允地点头,“好,那就叫然。”那日的晚霞烧红了长安的一整片天,残阳的余晖灿烂夺目,一如数年后名动京华的少年将军,绚烂却又转瞬即逝。只是眼前人不晓后事,她们只知,往后靖安府上便有了“阿昭”和“小然”。边关战事频频,一年后祖父病亡,接过靖安侯爵的洛颉就更不能常在京中。庭院深深空寂,一门荣华之下是子息渐凋的颓象。林沐阳身子一向不大好,洛清影每每听完了学过来,都能闻见院中弥散的清苦药香。小院总是很静,她是个招猫逗狗的脾气,府上没了雁翎随处可见的鸟雀野猫,就转而逗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等到玩够了,跟着婶婶用过晚饭,转头就上了不知道哪儿的屋顶。生在旷野的雏鹰不属于牢笼,纵然洛颉告诉她,这里是家,她仍会在夜深人静里想念北境的旷野穹苍。教她兵法基础,为她启蒙的老师曾经指着她这个半大的孩子说,这天生是个当将军的料子。但洛清影对此不以为意,她怀念的不是战火,不是刀兵,是在草野之上纵马远眺的自由。她在这些年里站在不同的地方俯瞰这座巨大的皇城,像是雏鹰振翅前打量着自己眼前精雕细琢的金丝笼。万家灯明的璀璨浮华非所求,她躺在屋顶遥望天穹,伸手要摘的是天上的真正星星。院子里的灯似乎变得亮了一点。洛清影低下头去看,没看见成队的近卫,倒是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下来。”彼时尚且年幼的洛清河仰头看着高峻的楼阁,分外无奈地又一次满府闲逛找到了跑上屋顶的长姐。“黎叔说不晓得你去了哪里,担心坏了。”明明还是个孩子,说话都还软糯着,却总叫人觉得有种老气横秋的端肃。洛清影一骨碌爬起来,但她依旧没下去,反倒是悠哉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邀请道:“小然,上来!”十几岁姑娘的年纪正是身量抽条的时候,月与灯把她的身影拉扯得愈发欣长,穿着窄袖劲装隐隐已经开始有了武人的威势。可惜那副神色落在洛清河眼中依旧十足的不着调,她认真思忖了片刻,摇头皱着眉正打算拒绝,只是这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就倏然一花。灯笼“咚”地一声落了地,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下了房顶,一把将她团作一团拎了起来又重新顺着下来的路跃上了房顶,轻巧矫健地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洛昭!”洛清河失声大喊,她学武还没几年,洛家的武学不以身法见长,猝不及防下北拎到这么高的地方,觉得发憷也是常事。但她脾性又确实好,被这么折腾了许多次也至多不过恼得连名带姓地喊人。府上的人总说她随了侯爷的端方肃然,实际上洛清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对外人的一板一眼可以说随了洛颉,但对家人的脾性,果然还是随了母亲。“别气了,明日阿姐出门给你带白糖糕,好不好?”洛清影不知从哪摸出来了根狗尾巴草,在妹妹面前可劲儿晃悠。她指着一个方向,说,“别怕,你瞧,那儿就是国子监的藏书楼,里头灯彻夜不熄……再往远了看,对,就是雾气蒙蒙的那里,那是大昭寺的烟气。东大街的说书人不是总爱说什么劳什子的京城龙脉吗?传闻啊,那就是城下卧龙的一爪所化……”她说起这些杂七杂八的市井玩意就没个完,洛清河开初气过之后也就没说什么,不晓得是真被那白糖糕收买了,还是姐姐口中的杂记逸闻实在有趣。她学着坐在瓦砾边缘,随着风轻晃着腿,眼中盛满的是高处俯瞰而见的京城夜色。洛清影把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她把眼中的笑意藏起来,眉目间留着的依旧是熟悉的肆意不羁。“怎么样?如此好景,是不是不虚此行?”洛清河回神看她,小姑娘抿了抿唇,像是强压下了欢喜,开口仍有驳斥的意思:“那也不成……如此贸然,若是生了什么意外如何是好?”“不会有意外的,熟能生巧尔。”洛清影悠哉摆手,“就像……”她目光环视一圈,突然看见了天边渐近的一个黑影。战鹰俯冲之下,在近前时扑腾翅膀卸掉了力道,只带起了把人鬓发吹乱的夜风。它注意到了洛清影小臂上佩戴的鹿皮臂缚,这才十分放心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