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自己,将旁人所想都看做了循循相逼。”慕奚摇头,刀刃在颤抖,她颈间已见了红,“从你以满城百姓之命为质开始,你觉得自己还配谈为君之道吗?”“自古成王败寇!”慕长珺矢口否认,“若是我得江山,我可开大梁盛世太平!百年之后史书定论,谁又能说我一句错处!”“一个不爱惜子民的皇帝。”慕奚眸中终于彻底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你竟觉得你当真能开辟盛世愿景。”铁马近在眼前。慕长珺连连摇头,颤声道:“是你让我失了天下,你自然可以在此指责我!皇姐、阿姐……你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并未把我视为棋子,那你……”话音断在了洪钟敲击的声响里。翠微的残部收拢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不复几个时辰前的耀武扬威。慕奚握住了他握刀的手。长公主轻轻一叹,她背对着长阶,轻声而叹。“棋盘皆在河山间,你我无异。若要证明,便如此吧。”远远射出的箭矢擦肩而过,慕长珺闷哼一声向后跌坐,他的刀脱了手,但抵在颈侧的锋刃却未松分毫。他瞳眸震荡,下一刹看见近在咫尺的长公主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寒刃划破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洒落人间。“殿下!”洛清河翻下马背,在最后终于接住了长公主倒下的身躯。远处明堂高殿随着一声炸响在熊熊烈火中倾塌,潘彦卓被层层捆缚,他听见脚步声仰起头,像是看着倾塌里无声诉说的皇权更迭。谋逆者被套上镣铐押入深渊,储君在稍稍恢复气力后跌撞着分开护卫的阻挡扑上玉阶,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皇姐!皇姐……”洛清河咬紧牙关捂住慕奚的脖子,但依旧捂不住喷涌而出的鲜血。那或许是她此生最稳的一支箭,可这天底下没人能救一心求死的人。“来人啊!宣太医!”慕长临紧紧握住长姐的手,向着下面蜂拥而至的人潮大声嘶吼。“希璋……不必白费气力……”她费力地睁大眸子,抬起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却还是无力地放下。或许当真是累了,又或许她已见身后随之而至的群臣得以放心,“我……早知有今日的……”“殿下……”洛清河红了眼,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纵然心中早已有所预感,但时至今日亲眼目睹,她仍觉呼吸停滞。“小然……”她虚弱地冲将军露出了个笑,像是释然地请求,“太久了……放我去见她吧……”老木枯朽,新芽初生。万种沉疴已拂去,她终于能在泉下面对太宰帝,道一句不负所托了。家国之责可就此放下,所以,她也能去见那个人了。这么多年,她想再看一眼昔日那个飞扬明亮的姑娘,想对她说,你不回来,那我来找你,你别再走远了。飞雪落在了她的鼻尖,略去了些微的凉。“希璋,答应我一件事。”她眼睫微动,目光已经失了焦,“我去后……此身不以公主之礼入皇陵……交由洛氏……让我与她,同……同葬。”交由洛氏同葬……立于身后的温明裳呼吸一滞,瞬间明了了其中深意。衣冠归北邙,尸骨成灰,撒于北疆。她总归是要去陪着洛清影的。太子闻言失声痛哭,道:“我答应你……皇姐……”慕奚的瞳眸一点点散了下去,嘴唇嗡动间,竟是勾了个笑。“小然,你最后……叫我一声罢……”泪自眼角滑落,在雪中跌了个粉碎。洛清河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终于哭出声来道:“晗之姐姐……嫂嫂……”慕奚的眼里划过最后一丝光亮,像是在这一生行至最后终于得了一颗糖,她眉眼含笑,一点点地合上了眼睛。城头钟声敲过三响,阶下甲士齐齐卸甲俯首,飞鸟振翅直入穹苍,隐没在了云雾中再也不见。长安的白雪深深落了满地,那些污秽与尘泥,便悉数随着这场雪一同埋葬了。诏狱的烛火十年如一日的昏暗,晋王谋逆伏诛后的第六日,沈宁舟在那里等到了赵婧疏。外头仍旧是阴沉沉的天,她透过顶上小窗依稀能见云雾。“至多十年,大梁新君的命数。”赵婧疏没有打开牢门,她隔着铁索注视着沦为阶下囚的旧人,“两败俱伤,没有赢家。”沈宁舟抿唇没有说话。“你那日去往晋王府赴约,即便阴差阳错,也定下了结局。”时也命也,怨不得谁人。赵婧疏道,“但储君念你擒获秦江有功,许你功过相抵,摘了这身官袍,应判流放之刑。”“那你呢?”沈宁舟抬起头,疲惫地冲她笑,“你觉得我有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