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往北去探听消息的斥候没能回来,这意味着身后的归路已被斩断,都兰潜藏多年的獠牙终于展露了出来,它深深刺入草原的腰背,成为了截断驽马草原的天堑。没有粮食,没有补给,甚至连随军的奴隶都在接二连三地叛逃、死去,雁翎的铁骑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拓跋焘几乎已经能看见自己的结局。“大帅。”骑将头颅深埋,哽咽地说,“您和他们一起走罢!只要您能安全回到王庭,大君就还有重来的机会!您能与王帐一起,带领剩下的儿郎们重拾河山!”拓跋焘转过身,在听他说完后抬起手,将手掌覆上了年轻人的发心。雪花融化在了粗砺的手掌间,狼王仰面注视着草野之上亘古不灭的月光,说:“我曾在这里,杀掉了铁乌鸦的两任首领,我到达过大梁人的皇都,这是属于狼的荣耀……铁乌鸦将我当做该被千刀万剐的仇敌,她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里。但是孩子,不要哭,你要记住,只要狼群活着一天,我们就还没有败!”“长生天会庇佑大燕的希望。”拓跋焘说,“大燕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叛逃败亡的孬种,这里留下的每一个人都死得其所。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有一日回到这片怀抱,带着杂种的血,带着铁乌鸦的头颅。”骑将泪湿脸颊,他嗅着野火焚烧过后的焦灼,在不得不奉命离开前再度将拳头抵在前胸向着狼王长长躬身。奴隶披上了单薄的甲胄,他们被留下来当做了迷惑敌军的障眼法。拓跋焘很清楚仅靠自己早已没有任何机会,赤狄部是仅次于天狼部的精锐,他要将这些士兵送回王城供萧钧驱使,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铁骑再往北走会因为寒冷被无限拖慢脚步,补给线一旦无法延续,以洛清河的性格,与其冒险北上追击,不如将这些隐藏的敌人交由开始分裂的北燕内斗。拓跋焘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都兰带走了王庭的四部,仅靠不断投诚的北漠人并不足以和萧易抗衡,她必须南下得到大梁的庇护,但在此之前,她的士兵需要粮食。效仿大梁人的屯田用以应急有奇效,这些东西只要留下一星半点,都兰就能拿从前自北漠赚取的金珠硬生生砸出一座粮仓,拓跋焘对这一点深信不疑。这是屯田决不能留下的原因,哪怕要眼见经年心血化为飞灰,它也必须被彻底毁掉。劲风横扫过雪野,马蹄深深陷入积雪中,骑队摘掉了会发出声响的甲胄,身着轻薄的皮甲迎着今夜最深的暗色,踏上了回返的路途。大帐前的铃铛随着风在月下舞动,为阒然的荒野奏响雪化前的第一曲牧歌。像是送行曲。矮种马在雪野中撒蹄狂奔,铜铃声远远消失在身后,经由小半夜的疾驰,阿尔楞山高峻的轮廓在眼前若隐若现。领头的骑将放慢了速度,高山与草原交界处分开了一条仅供两骑并辔而过的窄道,这是条不为外人知的通途,穿过它,就是回家的路。他呼吸微促,为了防止意外,仍旧下令留有部分铁甲的骑队分散在了两侧守卫,其余人穿过中间空出的马道穿过高山。山下还环绕着去年的枯草,它们被风吹动,影子投在战马脚下,化作了憧憧的孤影。猎隼展翼高飞上苍穹想要避过山峦边缘尖锐的岩石,但它很快注意到了山巅骤现的黑点。它的目光被不自觉地吸引,本能地想要煽动翅膀向另一侧飞去,可惜本能的反应没有带来生的希望,几乎不过刹那,黑点遽然放大,海东青的利爪自上而下撕住了猎隼的脖颈,它的羽翼裹挟着疾风,带着猎隼撞向了雪峰的遍布乱石的断崖。隼群凄厉的惨叫声霎时回荡在穹顶。先一步冲入山道的骑兵不自觉地抬起头,他们透过一线天,窥见了一如往日高悬于顶的星斗。可不等人心神稍弛,弩箭自山崖上点射而出,寒芒化作一点坠星,陡然洞穿了骑兵的咽喉!骑队猛然回神,悬于天际的早已不再是星斗,而是密密麻麻的箭矢寒光!“是飞星!”最前方的人用尽全力勒马,向后嘶吼,“敌袭——!”话音未落,冷箭已经穿透了他的脑袋。骤然的骚乱让年轻的骑将生了一丝慌乱,他逼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高声下令:“退!后撤!他们追不上我们!”在他身侧的骑兵赶忙调转马头向着山峦的另一侧绕行,骤起的狂风有如刀割人面,可他们无暇顾及几多。阴云在某一刻遮蔽了月光。枯草随风俯首,铁马在雪野里迸发出有如实质的雷鸣,长刀滑出皮鞘,迎着轻骑逃窜的方向撕裂开了一道血河。轻薄的皮甲在重甲的战刀下脆得像纸,人头滚落在白雪里,拖出一道道长长的泼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