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六日,北直隶晋州州城西门一里外的官道上,数千士兵在路面上或坐或卧,连中军的大旗都耷拉着,分不清是哪里来的营伍。
两名塘马站在晋州西门外,仰脸望着门楼,手中高举着一卷纸札,示意楼上放下吊篮来取。城楼上的垛口有一排脑袋,有人举着弓箭,中间一人戴着官帽,听到刘中堂的时候,城楼上的人一阵骚动,那可是大明朝最高的文官,内阁首辅刘宇亮,此次出
京是视师督战来的。戴官帽的人从城垛口探出头去,看了看下面的塘马后大声道,“你回去告诉刘中堂,既受圣旨视师,自然是要督战御敌,眼下直隶遍地贼寇,正该迎头痛击,为何要反入城躲避,这是何道理?若是缺少粮草,该当责有司,非晋州之过,与我晋州知州说不上。我全城士民歃血守城,亦歃血誓不延一兵,陈某不敢失信于晋州
绅民,管你首辅次辅,想要带兵入城,陈某不敢闻命。”
他说罢掉头就走,城上城下面面相觑,一阵难堪的寂静,过了片刻后,城头响起社兵的喝彩声。
两个塘马灰头土脸的退走,到了自家队伍前,低声向领兵的京营副将周遇吉回报,周遇吉听完,黑着脸去跟首辅汇报。
“岂有此理,好你个陈弘绪,简直岂有此理!”
内阁首辅刘宇亮满脸通红,手指颤抖着指着晋州城楼,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位大明朝最高文官,平时喜欢舞刀弄剑,自诩有边才,结果弄巧成拙,差一点取代卢象升成了督师,好歹杨嗣昌上本,皇帝才把刘宇亮改为视师,可以说救了
刘宇亮一命。
出京之后刘宇亮走得慢,十二月十六月十六日才过了保定,在路上就收到了宣大军战败的消息,当即掉头返回保定。
到了十九日,前线信息陆续传来,刘宇亮才确认情况,宣大军溃败,卢象升阵亡,此时卢象升的遗体被属下找到,送到了真定府新乐县停放。
由于宣大军败灭,辽镇退缩入临清固守,关于清军的的消息几乎完全断绝,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各路新到达的勤王军人心惶惶。宣大军失败,整个北直隶震动,清军行踪不明,刘宇亮在保定不敢动弹,直到二十一日才收到消息,说孙传庭在晋州驻军,收拢宣大溃败各营,辽镇新调的援兵
吴襄所部也到了。刘宇亮把战败的消息陆续往兵部上报,此时真定府陷落的州县也基本确认,刘宇亮越发心惊,皇帝的震怒可想而知,原本可以背锅的卢象升已经死了,现在如果
他继续呆在保定观望,皇帝的怒火没准就会落到他身上。既然不能留在保定,就只能寻找有力的依靠,此时北直隶剩余的兵力就在孙传庭麾下,有山西巡抚标营、辽镇吴襄部、保定总兵刘光柞各部,还有收拢的宣大溃
兵,合计有接近一万人。
所以刘宇亮带着一千多京营离开保定,一路战战兢兢的往南行军,好不容易到了晋州,孙传庭却已经往东走了。
现在清军行踪不定,十几日前才在真定府肆虐,刘宇亮行军路上心惊胆战,生怕清军突然就从哪里跳出来,就想着进城安全一点,这个知州竟然不开门。
在离京师不过几百里的地方,大明朝第一文官,终于遭遇州县底层文官的铁拳重击,直观体验了一番卢象升的感受,庞雨如果在场,心理上就不会再不平衡了。先前孙传庭在晋州留了十天,也是在城外呆着,但孙传庭毕竟只是外地巡抚,在直隶州县吃瘪可以理解,毕竟卢象升这个督师也没啥好待遇,但没想到首辅亲临
,晋州的知州陈弘绪仍然紧闭大门,一番话还敢语带讽刺。
“老夫要上本弹劾!上本内阁……上本皇上弹劾,我看你不闻命。”刘宇亮狠狠地拉了拉衣领,他被这个小小知州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旁边还有一名文官同样满脸激愤,他是负责新饷考核的户部侍郎,普通地方官是万不敢得罪他的。杨嗣昌知道地方供应钱粮上不痛快,这种小事都靠首辅出面不好,特意奏请皇帝加派户部的侍郎,因为户部考绩占比很高,所以说话管用,没想到照样有
不好使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弹劾,眼前的刘中堂却拿这个从五品小官毫无办法,周遇吉只能安排京营扎营,官道上的士兵顿时怨声载道,到处一片嘈杂。
();() 周遇吉在路边寻了一个大宅,准备先安排刘宇亮等文官进去暂歇,刘宇亮脸色铁青,今天不但当众丢脸,还要身处危险的环境中过夜,心情很难好得起来。还在等候的当口,幕友凑到了身边,这幕友身量较高,而刘宇亮又矮又小,幕友熟练的躬身,“老爷,周遇吉家丁在官道上遇到两个哨马,南直隶的副将派进京师
去的。”
刘宇亮没好气的道,“南直隶的兵马有何好说的。”
“说在铜城驿和东阿县大破鞑子,斩首上百级,里面有牛录章京。”刘宇亮毫无惊讶之色,他当官几十年,下面人什么都敢编造,但他不会真按这个去信,此前王朴、高起潜报来的所谓大捷,别人不知道,他作为内阁首辅肯定是
明白的。
“有甲胄旗帜为证……”
“有旗帜?”刘宇亮转过头来,那幕友又凑近一点道,“还有俘获的活口。”刘宇亮皱着眉头,如果有活口,那可信度就很高了,因为一旦送入京中,虚假战绩就很容易败露,幕友低声道,“若是真的,老爷大可收此股营伍随行,再有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