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第8章 三十几张快递单（第1页）

第二天，警方在我家的房子里进行了又一轮的搜索。

在我妈住过的房间的衣柜下面，找到了三十几张快递底单。

平均每三天一次的频率，叫了同一家的冷鲜速运，到达地址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我弟媳妇所在的县城住处。

警方找到了承接的快递员，证实了我妈每两三天就会运送一批冷鲜的冻母乳回去。

原因是她的孙子牛牛因为很严重的红皮湿疹，怎么也治不好。

后来她不知道从哪听到的偏方，说用母乳一天三遍擦身，会有很好的效果。

但牛牛已经六个月了，弟媳妇本来就没什么奶，吃都不够的，哪里还有盈余的给孩子擦身？

偏巧这时候我分娩，生下女儿。

于是我妈二话不说跑过来给我伺候月子，一边不顾我乳腺炎发烧，不顾我的身体状况，拼命给我喝鸡汤鱼汤催乳，一边偷偷把存在冰柜里的冻奶换成豆浆米汤这类东西，然后将营养好的母乳快递回去给我弟媳妇。

难怪她不要我亲喂，难怪我女儿天天那么能吃，却还是瘦弱营养不良。

难怪她那么排斥家里进来一个“会打乱她计划”的育儿嫂，难怪她走了以后又在半夜返回来，想想还是舍不得我留在冰柜里新挤出来的那七八袋新鲜母乳。

面对警方的质问，以及确凿的证据。

我弟弟和弟媳妇也终于坦白了一切。

可是他们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有多么无耻的

（就拿你几袋奶怎么了！就你生的那个赔钱货，吃点米汤还长不大了？）

（我们这可是老夏家金金贵贵的独苗，按理说你这个当大姐的应该主动点，还用得着咱妈废这么大的事儿？）

（警察同志，就算我妈做这事儿没跟她商量，那她也不能丧心病狂把我妈害死了呀！我妈死得冤啊！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我弟弟和弟媳大闹派出所，我呆坐在原处，只觉得所有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

就好像我的人生，与他们那一家人从来都没有过交集一样。

我想起六岁那年，我妈大着肚子要生产。

我爸从邻居那里借来了三轮车，推着我妈上县医院。

我站在院子门口，笨笨呆呆地挡了路，我爸一脚把我踹开，我姐扑上去护着我，胳膊肘磕在台阶沿上，好长的一道疤，血流不止。

我吓得哇哇大哭。

我姐抱着我，说：（盼儿，以后咱们有弟弟了，日子要苦了。）

那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有弟弟就会苦了。

爸爸妈妈知道有了弟弟，不是很开心么？

（以前奶奶从来不进咱家门，每次看到咱妈都阴阳怪气骂她净生赔钱货。现在听说妈妈肚子里是小弟弟，奶奶还专门做了红糖煮鸡蛋送来好几次。）

（有了弟弟，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高兴，咱们不是应该会过的更好吗？）

十岁的姐姐只是抱着我默默流泪，她说，盼儿你不懂。

（但姐姐真的希望你永远不懂。）

（放心吧盼儿，有姐姐在，一定不会让你太苦的。）

第二天，县医院传来了消息，妈妈生了一个八斤的小弟弟。

爸爸在爷爷家放了一串两千响的鞭炮。

他给佛祖上香还愿，说弟子虔诚，宁愿十年阳寿也要换一儿郎。

我相信那时候他应该不会真的想得到，自己会在五十几岁就肺癌死了的。

当天晚上，姐姐去给医院的妈妈送饭。

外面下着雨，我追出去给她拿伞。

她笑着说谢谢盼儿。

然后，我再见到那把伞的时候，它插在水库边的烂泥里。

像一朵小红蘑菇一样，等着，等着，却再也没能等到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