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金黄的银杏叶,覆着齐整的青石阶,似乎是在梦里见过的情景。郁润青只觉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这里发生过的事,这感觉像丢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又思及今日种种,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在年长的道侣面前,十九岁的郁润青犹如透亮见底的小溪流,总是一目了然的。陆轻舟看着她,目光柔软:“有心事?”“……”郁润青沉默一瞬,不甚自然地微笑:“你说,如今,我跟我师姐,是不是不似从前了。”“为何会这样想?”“她都不先来见我……”岳观雾还不是春蓬剑主的那一年,她们两个一贯是形影不离的,在郁润青看来,这么长时间不见,当中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乃至经历了生死,于情于理,岳观雾应该先来见她。就算不是最先来见她,也该是节≈ap;完整章节』(),于她而言,这滋味并不好受。“陆师姐?”陆轻舟抬起头,见郁润青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台阶上,眼神简简单单的,干干净净的,一丝杂念也没有。这一刻,陆轻舟真想问问,你待那人究竟出于怎样的情谊。可她又怕,一旦问出口,覆水难收。“你要下山可得趁早。”陆轻舟道:“午时一过集市该散了,哪还买得到重阳糕。”“说的也是,那我就不陪你上去了。”郁润青重新走到她身旁,笑得眼弯弯,语气中含有几分腼腆羞涩的祈求意味:“陆师姐,能不能给我一点钱呀,之前买颜料把钱都用光了。”即便心里酸涩的厉害,听郁润青这么说,陆轻舟还是不禁笑了一声,随即从腰间取出两枚铜钱大小的银饼:“我身上就只带了这些,要是不够,你可以用玉牌去长平钱庄上支。”郁润青接过银饼,点一点头,临走前又说道:“晚上早些回来,我给你做蟹粉酥。”蟹粉酥,做起来那么麻烦,何必费这个事……陆轻舟想起来要说这话的时候,郁润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树影间。长平虽不是什么繁华的大都城,但胜在常年风调雨顺,是一块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宝地,因此各地商贩都乐意在此交易,逢年过节集市上总是热闹非凡。郁润青一路买了重阳糕、菊花酒、两包板栗、四根山药还有一筐活蹦乱跳的螃蟹,又在长平城外的莲花湖边买了些鲜灵灵的莲藕。煲一锅阿檀喜欢的山药莲藕排骨汤,蒸一屉陆师姐爱吃的蟹粉酥,再用板栗炒两道小菜,螃蟹不一定用得完,上锅也能蒸一盘,可阿檀是不能吃螃蟹的……郁润青思来想去,仍觉得不成席,干脆到膳房要了一只现成的白切鸡。
问心宗规矩最严的地方是戒律堂,其次便是膳房,甚至膳房的匾额上还题着“过时不候”四个大字。郁润青自入宗门以来委实没少吃这四个字的苦,因此提着白切鸡回小拂岭的路上,心里止不住的感叹——今时不同往日!一说是要给宗主,膳房管事那叫一个痛快,真是眼睛都没眨一下,想想从前,她和阿檀不过晚去了两刻钟,连泔水桶都刷干净了,更别提要一口吃的。郁润青是没受过苦的,回味起来还有点辛酸,她不知道这数十年间阿檀还吃过多少苦,可心里清楚,坐在宗主那个位置上一定很不容易。或许她别的忙帮不上,但弄些好吃的给阿檀补补身体总是能办到。排骨汤费时,蟹粉酥费事,郁润青紧锣密鼓的一直忙活到傍晚,终于算是大功告成。将灶子里烧了一半的木柴抽出,只剩点余热温着锅。郁润青朝窗外看一眼,见日头一点点从山顶落下去,离天黑还有一会,便又拿衣裳去溪边小屋里洗去了一身烟火气。回来的时候,夜幕已至,月光幽幽冷冷地撒在山间,郁润青刚走近一些,就瞧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心知是陆轻舟()和岳观雾,忙加快了脚步:“师姐!”还不等岳观雾转过身来,郁润青便一下子扑到她背上,双臂环绕,从身后用力的抱了抱她,仍像小时候那样摇摇晃晃的撒娇:“师姐,我好想你啊——”乌发未干,滴滴答答的水珠都落在了岳观雾的肩上,轻易浸透了衣衫。感受到凉意,岳观雾方才醒了神,也如小时候那样拍了拍郁润青的手背。郁润青虽然还没和她亲近够,但想到她宗主的身份不方便再这样玩闹,还是老老实实地松开了。待岳观雾转过身,两个人才算正儿八经的见了一面。可这样见了面,郁润青反而有点拘谨了,看着岳观雾浓黑的眼睫,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相顾无言之际,一旁的陆轻舟开口道:“不是说要做好吃的?我们可是饿着肚子来的。”“哦,对。”郁润青笑道:“等一下,很快就好。”进了厨房,脸上的笑意就撑不住了。郁润青沮丧的长叹一声,心想,阿檀都没跟她说话,肯定是还在生她的气……陆轻舟自然也知道郁润青会这么想,可面对岳观雾,依旧一语不发。金陵雨夜,被一剑刺入心口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面前,任凭是谁都要愣了一会。陆轻舟不期然的想起阿郎山那晚,她星夜而至,恰逢郁润青醉酒,她就坐在床边,盯着郁润青,从天未明,到日上三竿,才勉强理清了自己那犹如一团乱麻的思绪。相较之下,岳观雾足以称得上从容自若。不多时,郁润青便将酒菜都摆上了桌,另切了一盘时令瓜果,一眼看过去满满当当的很是丰盛,可是还少了杯子。陆轻舟拽住郁润青的袖口,笑道:“你坐下吧,我去拿。”郁润青听话的坐下了。不过很快就站起身,殷勤的替岳观雾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师姐,你尝尝。”岳观雾接过碗,放在面前,抬眸望向郁润青。屋内点着琉璃烛灯,明亮的火光在岳观雾眼底柔软的跳动。直到这个时候,郁润青才真正仔细地看了看她的面庞,打心眼里难受了:“你怎么瘦了好多……”岳观雾终于开口,只是声音有一点喑哑,像是三伏天得了热伤风:“我一直是这样。”哪有,明明就是瘦了。郁润青暗暗反驳的同时给她夹了一只鸡腿:“多吃点。”仍嫌不够,又夹了两块板栗,一块重阳糕。陆轻舟将杯子取来时,岳观雾的碗里已经堆出一座小山。“这个石榴杯行吗?”“都行。”郁润青忙着和岳观雾说话,回应的很敷衍,甚至视线也没有往她身上偏移一点。“瑶贞是第一,那钟知意呢?”“也在三甲。”“没想到她们俩真这么厉害。”陆轻舟微笑着坐到一旁,替两人分别斟了一杯菊花酒。郁润青也将剥好的蟹肉推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