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抛弃（第2页）

跟妈妈聊不到一起。

妈妈总是操心他，他知道妈妈因为他离家出走打职业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

但他更不安全。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强忍着恐惧和不安全感才能正常跟程心玉相处。

他父母的婚姻属于老一辈的包办婚姻，感情一直很差，程心玉不喜欢他父亲性格老实木讷，不喜欢他身体残缺、有点跛脚，一直想离婚。

程安颂六岁那年，程心玉在一次流产之后，终于提出了离婚。

她很矛盾，一边觉得程安颂是累赘，一边又极力争取他的抚养权，最终，程安颂被判给了她。

离婚之后程心玉一直想要考研究生、上好大学，重新找回自己的人生价值，但带着孩子诸多不便。准备考试心情焦虑抑郁，对程安颂基本是放养。

程安颂饥一顿饱一顿，经常饿得发晕，被邻居捡回去跟着吃饭。对小时候最深刻的印象是饿，是翻冰箱翻出已经烂掉的菜叶，是小心问妈妈什么时候吃饭，妈妈朝他发脾气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做。

程心玉第一次考研落榜，第二次考研，进入面试环节，她带着程安颂去学校面试，当天下午就出了成绩，因为年纪大依然落榜。

程心玉情绪崩溃，把程安颂丢在了学校里，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程安颂小小的，才八岁，一个人在程心玉的梦校里游荡，遇见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程安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跟那个男孩子玩了一个下午，玩到天黑，那个男孩子的妈妈来找他了，程安颂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等妈妈回来。

那个男孩子的妈妈问他怎么不回家，借手机给他让给妈妈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那个妈妈只好报警，他被送到了警察局。

在警察局待了两天，警察也联系不上他唯一的监护人，只好把他送去福利院等亲人来接。

在福利院那一段记忆程安颂几乎全都忘了。

他只是有些茫然，为什么妈妈突然就不见了？

那个男孩子也许比他早慧。

知道他是被抛弃了，有点可怜他。

每天下午都来找他玩，请他看电影。

程安颂记得那家福利院不远处就有一家电影院，每天下午三点放儿童电影，卡通专场，《爱丽丝漫游奇境》之类的。在漆黑的电影院里，程安颂看着爱丽丝钻进兔子洞，坠入奇幻的世界，默默地思考他是不是也落入了光怪陆离的异世界……

没有任何熟悉的人。

妈妈一直没有回来找他。

那个男孩子安慰他说也许是忘记了。

后来程心玉自己的说法也是失魂落魄，她忘记他了。

但程安颂彼时很明确地知道，就是抛弃。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妈妈，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忘记十多天，把孩子放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里，半个月不回来找。

程安颂在福利院待了大半个月之后，程心玉终于回来了。

也许是内疚，也许是不安，也许是良心的谴责，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程安颂好，关心他爱护他更加严格地管束他。

再也没有吃不上饭了，再也没饿过了，哪怕已经吃不下了，程心玉也会强行让他继续吃下去，有一段时间他特别胖。

长到十六岁，几乎在刚有能力的时候，程安颂就迫不及待地离家出走。

所有厌恶的事情中，他最痛恨的就是被抛弃。

性格里坚硬极端的东西，几乎每一夜睡觉时都会硌着他的皮肉，让他盯着天花板出神。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很多讨人厌的地方，可是他改不了。

程心玉见他脸色不和煦，渐渐收敛了声音，干巴巴地说：“不管怎么样，你自己的事重要。妈妈不是想管你，但你也要上点心。”

程安颂干脆说：“知道。”顿了下，“午饭吃什么？我去买。”

“……都可以。你自己先吃了饭再打包点带回来。”程心玉又没忍住说，“外面店里不干净，还是要少吃点。油啊盐啊的太多，不健康，你找个好点的店吃，不要吃垃圾食品，知不知道？”

程安颂胡乱点头，扣上了棒球帽离开病房。

程心玉坐在床上，怔怔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

肩宽背挺，骨骼健朗，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已经从十五岁那年眼眸倔强漆黑如同小白羊的小少年长成了成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