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时候她们被押送至泰山脚下。在那个无望的夜里,远处虽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却似乎永远无法触及。她只有拼命地跑,跑到草鞋丢了,跑到地上的沙石已经嵌进脚底的血肉里,也不敢停。
月色惨淡,目之所及全是一片死寂,耳边只有她和身后那人的脚步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喘|息。
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她怕模糊了视线看不清路,只有不停地眨眼,将泪水挤出去。
那人粗重的气息越离越近,恶臭的酒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她觉得下一刻他的手就要触到她。
她的喉咙已经喊哑了,却仍是无人应她,她该怎么办……
“小民的姐姐原是在广德侯府家做丫鬟,”少年的声音响起,将她拉回到眼前,“银子虽少些,却不用签身契。大概两个多月前她突然跑回家来,说往后不在侯府做了,再换个人家。”
“小民问她为何,她不肯说,小民只当是那侯府宅院大,有人欺负她,便想着换个好人家干活也好。
“谁知大概过了四五日,小民带着妹妹逛庙会回来,却发现姐姐已经拿刀割了腕子,救也救不回来了。
“小民报了官,可衙门一看尸首就说她是自尽。
“小民当然知道是自尽,可是凭什么?姐姐回来那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想不开?
“小民跑了衙门好几次,可衙门的人说既然人是自己死的,别的他们就管不着了”
原来如此,难怪小姑娘说到姐姐的时候总显出些超乎年龄的凄苦。她还那么小,心里有苦又说不出,恐怕是比大人还要难过许多。
看到至亲的人那样倒在眼前,那种滋味没人比柳青更懂。
“哥哥,哥哥,能出来了吗?”小姑娘把槅扇拍得叭叭响,却突然被人像拎小兽一样拎了起来。
二品官的脸从格窗探进来:“这孩子不懂事,我把她拎走。”
话虽这么说,他却是一脸好奇地把屋里两个人都仔细打量了一遍,竟然发现这里面的二人都红了眼眶。
到底是女人呐,审个犯人还审出感情来了。
“再有片刻就好,劳烦大人了。”
柳青知道他是等得不耐烦了,赶紧躬身施了一礼。
她今日也是胆大包天,竟敢间接地让他看孩子。不过也实在没有旁人在,他既然非要跟来,也只好麻烦他了。
说起来也奇怪,以这位的身份和臭脾气,他居然答应了。还不止如此,她总觉得他今日比之前温和了许多,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有时侯,两人互相知道了对方的秘密,关系就会变得微妙而奇怪,但总还是比旁人亲近一些。
“后来呢?”她见二品官将小姑娘拎远了些,又接着问,“你如何认定是那几人害了你姐姐?”
“您是知道的,我卖馄饨。我原是在楚韵阁正门的那条街上卖,那里热闹,客人多。我们家有自制的调料,馄饨馅的味道比别人家好吃,楚韵阁的姑娘有时特意让跑堂的来买。
“有一回她们要的多,我就和跑堂的一起送去,才发现那个叫莲若的姑娘我是认识的。她原是我家的邻居,后来她爹死了她叔叔把她卖进去的。
“她问起我家的事,听说我姐姐死之前在广德侯家做丫鬟,大吃了一惊。她说广德侯的三儿子她招待过几回,有一回他醉酒,似乎把她认成了别人,一个劲地喊她“月娘”,还一直说他知道错了,以后别来找他之类的。”
“她原以为是别家同名的姑娘,听我一说就怀疑是他欺负了我姐姐。我把家里攒的银子都拿出来买通了侯府里跟我姐姐交好的一个婆子,让她跟那畜生身边的人打听。原来我姐姐在侯府的时候,就被那畜生百般调戏。我姐姐辞工以后,他居然带着那几个混账把她堵在了一个小胡同里,还污她偷了侯府的东西,逼她上他们的马车”
少年脸气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高高地凸起:“我姐姐她那么好,一张口就带着笑,谁找她帮忙她都帮,人家但凡对她一点好,她都能记一辈子她这样的人,凭什么被这些天杀的畜生给作贱死?”
柳青听着他的话,自己的两只手也微微地战栗起来。
她不停地提醒自己,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眼下她只是在听旁人的事,与她无关。
可是脑海里那些永远抹不去的画面,就是止不住地涌上来。
被扯|烂的粗麻衣裳、从她手中脱落的顶门杠、昏倒在地的那个人
所幸,她比他的姐姐幸运,逃过一劫,但那种恐惧和绝望似乎永远地住进了她身体的某个角落,难以根除。
她闭了闭眼,哑声问道:“所以你和莲若设计了这一套计划,你提早一个月将摆摊的位置改到河堤上,等他们习惯你的存在,爱吃你的馄炖,再伺机下手?”
“是。我用的幻药很是霸道,人吃进去后,只要稍加活动,便会显出效果,往日惧怕的东西如在眼前,人行动痴痴颠颠。他们就算不掉进河里,回去的路上也难免出事。但是他们一共四人,我只能一个一个地下手,所以至少要让他们先吃过几次,才不容易疑心到我头上。”
柳青点点头,十几岁就能有这等心思,若是待他成年,恐怕官府衙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等天资,若是能好好上学读书,将来不论是走仕途还是做些旁的什么,都有一番远大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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