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画儿调皮心又起,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凉拌!”手中墨笔趁着晴雪不注意,在她额上画了一朵五瓣小花来。
“姑娘怎么拿我取笑开来?”晴雪又是娇嗔又是跺脚,忙去洗了脸。
“他若是真来,我就医呗。先不说医者慈悲的道理,哪有做生意的人把客人往外推的事儿?何况这个客人要是真上门来,还是个大金主呢!若是我真能医好他的病,说不准我们游历天下的钱,可就早赚够了。”画儿又拿起一张宣纸,落笔写字。
“姑娘这才做了几天生意,就市侩起来了!这开口闭口就是钱钱钱的,若是让谷里的人和府里的人知道,又不知道该说些甚么的。尤其是二姑娘,那张嘴再不放过了你去!”晴霜摇摇头笑道,将灯又剔亮了些。
“她便知道了也是不打紧的,随她怎么说去!等她到了那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的地步,也由得了她作主不成?”画儿撇撇嘴回道。
“是!姑娘说的是!只是今晚还需早点睡,免得明儿起迟了。可再别看书到三更半夜的。”晴霜又叮嘱,画儿答应一声,三人便各做各事不提。
第二日,三人早早的起来,盥漱吃饭,然后开了医馆,等病人上门。过了一会子,没有病人来,反倒有几个和昨日一样穿着打扮青衣小帽的人来,将七巧堂门前的弄堂洒扫的干干净净。三人看到这般情形,便知道定是紫霄府找上门来了。只不知道是来看病的,还是来寻衅的?
又过了一会儿,车声辚辚,一辆装饰着金穗流苏,银丝网络的大车停在了堂前。车旁跟着的侍女仆妇下人们上前,从车中扶出一个人来。那人显然身体是极为虚弱的,被下人们搀扶着进了七巧堂。画儿抬头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愣住了。
那人穿着极简单清素的衣裳,倚靠在旁边下人们支撑的臂弯中。只被人撑着走了这么几步路,便气喘吁吁,半合着眼勉强站在那里。面色苍白隐隐带着青气,一看便知道,他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好些时候。但这些却都不是让画儿震惊的原因,那个男人的脸,看上去竟是酷似年轻时候的白先生的。
让下人们将病人放在竹帘后简单的床榻上,画儿看看那人的面色舌苔,再拿起他手来把脉。这人的情况真真是糟到不能再糟了。先天不足,应该是从胎里就带了积弱来。翻起他手腕细细瞧,腕脉之间,竟埋着一道红丝!画儿一愣,忙将他手举高对着阳光细细的看了。真真是要命!今天怎么碰上这个来!
摒退了跟来的下人,画儿肃容问道:“若公子还顾惜自己身体,还望对我接下来问的话,如实回答。”
那人也不愧是紫霄之主,虽然靠在床榻上,病体孱弱,依然神情稳重,波澜不惊:“有什么话但请直说,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恕我冒犯了。”画儿微微点头:“看公子脉象面色,应是从胎里就开始积弱的。但不是胎病,却是胎毒。自腕间那一道红丝看来,竟是天下至毒‘寸相思’。但不知公子可知道自己是毒不是病?”
那人本来微合双目靠在榻上,听了画儿的话不由睁开了眼:“大夫果然医术高明,竟知道这是‘寸相思’来!这几年家中请遍了名医,再好也不过诊出是胎里毒,大夫竟能说出‘寸相思’这个名字,也不枉我强撑病体来这一遭。”
画儿看看那人,一颗七窍玲珑心略想一想,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不由叹息着说:“‘寸相思’是天下第一剧毒,八十六种毒物药物提炼而成,偏生那些毒物药物有相生的,有相克的,单以药理看来,配出解药竟是不可能的事情。依公子现在的身子来看,应是还在胎里时,母体中了这‘寸相思’。而且令堂中毒之后,即刻将你产下,才没有胎死腹中。以‘寸相思’的毒性,公子能撑这么多年,真是意志惊人。”七绝谷中《毒经》记载,“寸相思”剧毒无比,却仍有不足之处。一是此毒必须要从口入,才能流遍全身;二是中了“寸相思”若能解开,往后对各种毒药都有了一定的抵抗力。此毒入口之后,中的人不会立死,只是浑身剧痛,痛的时候长短依各人体质如何而变。待那剧痛过后,便从内脏开始,一点点被剧毒烧成了灰。真是天下第一歹毒的药。
“你说的一点不错,确是如此。”那人重又合上双目,点点头笑道。
“公子身中此毒这么多年,定是心中抱了一丝希望,才能撑到现在。且看公子神情波澜不起,若我说,这‘寸相思’天下无药可解,公子又待如何?”画儿紧接着问了一句。
那人此时方笑开道:“大夫既是医者,自然看惯了生生死死。我拖着这样的身子,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真有一丝希望解去此毒,我当尽力争取。若真无药可救,也不必强求。我生在富贵之家,这三十年来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已经比这天下的很多人幸运了。”
画儿笑道:“公子真是豁达。‘寸相思’无药可解,但却有一法可救。千针结络,将毒从穴位脉络中导出。只是这种法子对身体损伤极大,公子又中毒多年,现在是施行不得的。我开个药方,公子回去后,仔细照这方子调养身体。依贵府的财力,再辅以针灸药浴之法,大半个月后,就可以把公子的身子养的可以承受千针结络了。请半月后再来。”
那人心中大喜,然毕竟心性沉稳,只淡淡的谢了。画儿也不以为意,开了药方,又叮嘱他每隔一日前来针灸,便又让下人们进来,扶他上了车,簇拥着去了。
看那人渐渐远去,晴霜晴雪便上前来,忧心忡忡。画儿知她们在想什么,便说道:“咱们这次可能要卷进一场豪门恩怨里去,我也是知道危险的,但这人,无论如何我是要救的。”
“姑娘既然知道危险,又为什么要救呢?”晴雪性子原比晴霜急,听此一说,便跺起脚来。
“那人的脸,长的极似抚养我长大的人。”画儿转过身去,咽下泪意:“乌鸦尚知反哺报恩,何况人呢?不能在他膝下尽孝,便医好了与他相似的人,也是好的。只是养育之恩,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了。”说罢叹了一声,进屋去了。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那人从此每隔一天便来针灸一次,次数多了,画儿便与他渐渐熟悉起来。原来这名震江南的紫霄之主名唤陈诀,陈家五代单传,生意却是越做越好了。陈诀虽然身体向来积弱,但他聪颖果决,紫霄府在他手中达到了顶点,却也真真不是容易的。与他相交之后,画儿在心里暗暗拿他与白先生比较,论才学,他虽然见多识广,博览群书,但毕竟是不如白先生那般才华横溢了。论性情,白先生却又比他多几分温和慈爱。但两人豁达处却是一样的,画儿每每与他说话,都不由自主从他眉宇间找着白先生的影子。
陈诀也是极聪明伶俐的一个人,慢慢便察觉出,画儿有时虽在看他,但神思明显不在他身上。他也不多问,人心里都是有秘密在的,又何必去自讨没趣?两人均是一样聪明博学的人,医治时也谈些琴棋书画,药理杂学,彼此都觉得对方不是寻常人物,也越发尊重起来。
这一日晚上,画儿与晴霜晴雪换了衣裳正要安歇,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急急拍门,声音响亮,在夜里尤其大。细细一听,外面有人叫喊,正是紫霄府管家的声音:“大夫,大夫!我家主人发病了!现在正在门外,烦请大夫开门!”
三人被这突发的状况惊的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竟愣住了。门外喊叫声越发急切,但三人这样的装扮,怎么能去开门呢?缠胸梳头,换上男装要花上好一阵子,只怕门外的病人撑不了那么久。画儿咬咬牙,向门外喊:“总管,请令别的下人退到巷外,只留你一个人扶着你家主子!”只听外面一阵响动,紫霄府的下人都被遣到巷外去。画儿向晴霜晴雪低低说句“开门”,两人没奈何,只好上前开了门。
总管扶抱着陈诀进来,猛一抬头却发现屋内竟站着三位姑娘家,不由大吃一惊。但他毕竟是赫赫紫霄府大家出身的,马上镇定下来,按着画儿的吩咐将半昏迷的陈诀放在床榻上。
陈诀睁开眼来,瞧见女装的画儿,惊讶之色显在眼里:“你……”
“闭嘴!安静!你这情况不能再拖了。晴霜晴雪,准备银针!”画儿拿起他手把了脉,脸色一变,干脆利落的命令。该死!不愧是天下第一剧毒,这八十六种成份里,也不知是哪一种起了变故。不管他身体调养的怎么样,今晚要是不施行千针结络,陈诀只怕要蒙主召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