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糟糕。我的眉忍不住皱起。虚滑而洪脉,分明是有了身孕却因为受了刺激,情绪起伏太剧烈,导致流产。
向里头又跑出来的数个丫鬟,我淡淡交代:“先把这位姑娘抬到床上,王府里可有寿胎丸没有?没有的话,去药房抓桑寄生八钱、菟丝子六钱、续断五钱、阿胶四钱,加党参八钱、黄芪六钱、熟地八钱、首乌一两。快去!这是先兆流产,若能及时救治,大抵还能保住她腹中胎儿。”
这是我第一次独立诊治患者、开方配伍。我其实真的十分想袖手旁观,但优罗难常对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教我习医,旨在救人。所以我且先救了再说,死活另议,基本上,那已经不在我所关心的范畴内。四下环顾,我想看看寿王爷究竟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赏赐给他的宠姬,以至于导致她“兴奋”得流产。
丫鬟喜侬一路上捧来的朱漆圆盒就被扔在不远处花开富贵的大花盆边上,盒盖掀着。
不是吧?我克制自己以手揉眼这等不卫生的举动。天晓得在古代没有杀菌消毒的洗手液,我这双手上,有多少细菌孳生?
是故只是拼命眨动眼球数次,然后我没办法欺骗自己说悠闲如我因为过度劳累而产生了幻视,也不能说我的视力在我22岁超过23岁不到时,发生渐进性退化,已经严重到老花眼的地步。只好很无奈地承认,好罢,我看见那镶钿嵌宝的朱漆盒子里,以赤金托盘盛着一颗——人头!
是的,人头!一颗男性表情恐惧,死不瞑目的头颅!
真是旷古绝今的赏赐,难怪佟姑娘会被吓得流产。换一个旁的心脏脆弱点的,大抵会被吓死吧?这样说来,王府里的人心理承受能力真是格外的好。虽然惊叫呕吐,却都还算镇定。
那颗头颅,莫名地,让我想起了因爱不成、疯狂了的莎乐美。
思及自己稍早还曾经替喜侬捧过漆盒数秒,我只觉得浑身上下寒毛凛立。果然我还是不适合助人为乐啊。好想去洗手,然后找个地方吐啊。
“……咳咳……不必替她延医求药……”清雅温润的声音,即使气虚咳喘,也不掩其悦耳好听。偏偏,这管好听的声音,冷淡无情地阻止丫鬟。
我蹲在佟姑娘身边,暗暗叹息。上天何其不公平,竟给如此冷酷的人一把如此优雅淳厚的声音。在我的认知里,声音好听的人,为人总不会太坏。一如派克,一如赫本。唉,可惜,这个王爷让我不得不推翻上述观点。声音好听,人,却不见得也好。
所以,是为了佟姑娘的性命,逞一时之勇,据理力争呢?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伏低做小,干脆见死不救呢?
权衡再三,我想先看看这座王府主人的脸色,才决定要不要不怕死地与王府内的绝对势力对抗。
所以,我回首抬头,想看清楚寿王爷眼下心情如何。
很多年以后,我才向人承认,这一次凝眸,注定我往后人生的命运之轮,以完全不同的轨迹,运转下去。
暮春午后,他站在桃花纷飞的春深院中庭里,金冠束发,合身的紫色蟒袍,黑色织金丝绦,粉底朝靴,负手而立。阳光自他身后洒下,为他周身染上一层淡薄如金的光晕,令他看上去几欲随风而化般的虚幻。
我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直直望进一双幽魅冷酷的眼里去,沉潜冷冽的眼神,淡淡的,波澜不兴。惟其如此,才更让人心惊。
一个人,怎可以优雅从容却无情至此?怎可以?!
我心惊不已,却转不开眼去。
为佟姑娘向这样的人争取人权,会不会搭上我的一条小命?
就在我犹豫的这一刹那,已经被丫鬟掐过人中,悠悠醒来的佟姑娘,突然自地上一跃而起,揉身扑向玉立在庭院中的他。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魔鬼!”她脸色苍白如死,神情却狰狞怨毒。她身上镶嵌着水晶珠子的裙裾,飞扬飘散如风中的一片落花,带着血腥味的凄婉,昭示了她的命运。
而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不退不避。
“不要!姑娘,您别……”惊叫声,我以为是发自我的口中,原来却不是,而是一直都十分紧张她安危的蓝衣丫鬟。
我由始至终只是傻呆呆蹲在厅前的台阶上,眼睁睁看着虬髯客鬼一不知自何处如鬼魅般闪身而出,一掌击飞扑身过去的佟姑娘。
这一掌,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完全不似国内某著名制片人监制的武侠片里,以电脑特技制作出来的降龙十八掌那么有看头。但击打在佟姑娘身上,发出骨折肉烂的奇异声响,让人肉紧胆寒。
生受了这一掌的佟姑娘,似断线的纸鸢般,直直飞过我的头顶,撞在大厅的雕花窗棂上之后,才又跌落尘埃。
在场的人无不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替佟姑娘求情。
蓝衣丫鬟满眼的哀戚,捏紧拳头,伫立在一旁。
瘫软委顿于地的佟姑娘“噗”地呕出一口血,她抬头以极其怨毒的眼神死死看了紫衣男子一眼。“魔鬼。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然后,她挣扎着爬向镏金花盆,抱起漆盒里苍白的头颅。
“乐郎,等我。”她染血的唇吻上冰冷的头颅早已经青白僵冷的嘴唇。“我与你黄泉相随。”
“鬼一,我要她活着。”优雅的男音,徐徐说道。
话音方落,鬼一已经欺近佟姑娘,捏住她的下巴,塞进一块粗布。
“想用血残功做最后的殊死一搏么?”蟒袍男子温雅如玉的声音夹着轻喘。“咳咳……你是皇后娘娘赐予本王的美婢,本王不好拂了娘娘千岁的美意,勉为其难地收下你。瞧,你是多么美丽,眉如远山,眸似寒潭,直鼻檀口,看上去柔弱堪怜。本王原想多多宠幸于你,无奈,本王心有余而力不足。本王知道令你空闺独守,委屈了你。可是,你腹中的婴儿,又是谁的呢?本王也很好奇呢。”
他伸手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走近佟姑娘,鬼一警戒地隔在两人间,以防止佟姑娘做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