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臣欢离开的第五天。
庄园里很安静,三月的阳光温柔地落满了每一个角落,枝条尖端抽出嫩芽,细小的虫子在树干上爬过,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傅亭筠坐在窗边,望着桌上少年留下来的乱七八糟不成形的画稿。
两个小时过去,他连身形都未曾动过一分。
太静了。
别墅里没有了少年欢闹的笑语,没有了叽叽喳喳和他说话吵嘴的声音,好像一时间寂静得让人难以忍受。
明明这样的日子,没有宁臣欢的日子,他在从前已经度过了许多年。
那样广漠的,渺远的,空洞无声的生活,就像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或是冰封千里的极北之地,他一个人踽踽独行,找不到一捧能够温暖他的烛火。
从前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如今只是五天,却让傅亭筠觉得度过的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煎熬。
屋内的暖气已经开到了最大,他却还是手脚冰凉。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未曾见过光明。*
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是先给予一个人温暖,再毫不留情地将它夺走。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该做的,不该做的,千般计算,万般疼宠,可他的小蝴蝶还是要飞走。
怎样、怎样都留不住。
傅亭筠二十多年来所做的决定,从未后悔过。只因他的所有决定,都是权衡过利弊后的最佳选择。
可现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却切实地生出了一份悔意和茫然。
他过去的一切,是否真的做错了?
他是不是不该把他的小竹马关起来,是不是不该违约,而是顺着宁臣欢的意思,在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就答应和他离婚?
可是他没有办法。
如果不这么做,宁臣欢就会离开他,又去爱上新的人。他无法在得到从小到大心心念念的人后,又与之再次退回到不越雷池一步的朋友关系。
他深知宁臣欢是个闹腾、娇纵、三心二意、任性恣情、只图一时新鲜享乐的浪子,他的所有喜好追求都与他相反,他的所有行事准则都与他背离,可他还是,无法自控地被他吸引。
傅亭筠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浅绿色纸条上,如青草般春意盎然的颜色,书写的却是离别的寄语。
纸条边缘已经开始翻卷泛白,不知是被人拿在手里摩挲了多少次。
【云哥哥,你先不要来找我了】
少年的字迹潦草又随性,好像只是临时起意,想要独自出门玩一圈,而非蓄谋已久的逃离。
傅亭筠盯着那个“先”字,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宁臣欢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他只要耐心等着,他的小蝴蝶在外面玩够了,就会自己飞回来。
宁臣欢留给他的毛绒小熊,每天晚上都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就像是一个无所依托,急于找到什么东西来求证的人,一定要抱着宁臣欢没有真正离开的证据才能睡着。
但没了主人每天的依偎,三十六个小时过去,小熊身上沾染的宁臣欢的气味还是渐渐淡了。
男人平日里如同远山般干净清润的眼睛里爬满血丝,下巴上生着硬硬的胡茬,活像一只失去了配偶的抚慰,随时都会发狂失控的兽类。
理智告诉傅亭筠,不能在这时候去找宁臣欢,那只会把小蝴蝶推得更远,可本能却告诉他,没有宁臣欢的每一天,他的生命都在一寸寸干涸崩毁。
他的确是快要疯掉了。
宁臣欢这些时日去了很多地方。
他站在飞来寺上看过巍峨壮丽的日照金山,去阿根廷看过每天都在游动的莫雷诺活冰川,去冰岛看了赛利亚兰瀑布,在日出时分看洁白如练的瀑布被映成变幻的彩色,感受细小的水雾冰冰凉凉地铺洒在脸上。
没有确切的目的地,他想到哪里就走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