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什么意思?我不走!德累斯顿这边我已经得心应手了!&rdo;
&ldo;不可能永远在这边的,别忘了,你可是个美国人。&rdo;亨利露出不明意味的哂笑,转身朝火车站走去,朝我摆了摆手,&ldo;好好活着,阿尔,好好照顾南希。&rdo;
亨利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我茫然地注视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突然空落落的,就像一颗石子被砸进了平静的湖中央,不断下沉、下沉,来到不见光的黑暗深处。又或是站在一方高海拔的洞穴口,其间寒风呼呼作响,吹得人思绪凝滞,浑身僵硬。
我咽了口口水,强忍着升腾起来的情绪开车回餐厅,给萨连科打了个电话。
&ldo;现在,我想见你。&rdo;我说。
&ldo;我马上来。&rdo;他以坚决的口吻应允,却叫我不好意思,我想说别着急,可他已经挂了电话。没过多久,在渐晚的墨蓝天色间,他穿越风雪而来。当他推开琴声大门后,我便径直步入楼梯,他不动声色地穿过用餐的客人们,来到二楼与我相会。我迫不及待地抱住了他。
&ldo;怎么了?&rdo;他关切地问。
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我不出声地摇头。他笑了,大概被我弄得很痒,他双手扶在我的肩膀上,&ldo;发生什么了吗?&rdo;
&ldo;没有。&rdo;我说。
&ldo;别骗我,你有心事。&rdo;
我勉强挤出笑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心里闷闷的,像被压了块石头,不算重,但的确影响呼吸。就像在这炉灶里不断添加干柴,一小撮火焰细细煎熬着情绪。
&ldo;别吊我胃口了,你不知道我放着好大一个间谍没抓专门来看你的。&rdo;他捏了捏我的脸,像在哄小孩。
&ldo;看来我排在苏维埃前面了。&rdo;
萨连科耸耸肩,不承认但也不否认,我叹息一声,低沉地说:&ldo;如果我们不是这种身份就好了。&rdo;
&ldo;哪种身份,情报人员?&rdo;
&ldo;不,苏联人和美国人。&rdo;我苦笑着,避开他的目光:&ldo;虽然我一直觉得这种对立荒唐透顶,对我们俩来说什么都不算,可客观困难的确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不容忽视,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多少别人,我不敢想象,为什么感情总是被利用,信任总是被浪费……&rdo;
&ldo;你有困难了吗?&rdo;萨连科捧起我的脸,凝视我,&ldo;是不是上面不好交差?虽然有违我的原则,但,但是如果你需要,我会给你一点情报,让你在德累斯顿扎稳脚跟……&rdo;
&ldo;不!我不要你这么做!我不愿意你违背原则,你对我和南希的真实意图足够把你送上军事法庭了,况且,这样会让你难过,我明白,你是有信仰的,你和我不一样。&rdo;
我难过地转身,极力忍住被情绪冲上来的眼泪,说:&ldo;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一个长久之计,我不会离开德累斯顿,坚决不会,即使是中情局,也别妄想掌控我,我一定,一定……&rdo;
我捏紧了双拳,指甲钳进肉里的疼痛很分明,我忿忿地转身,望着我此生的挚爱,我的苏联爱人,近乎仇恨般地把他推着按在墙上,踮脚狠狠地吻了上去。
&ldo;我一定会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永远!&rdo;
后来萨连科说,要不是因为我的眼泪,我那样&ldo;粗鲁&rdo;地对待他只会招致一个结局,那就是被扔在床上干开花。可他太心疼,心疼得压抑住了最本能的性冲动。他只是搂住我的腰,向我允诺,我所为之而努力的,也是他倾尽全力之所在。
&ldo;你只是害怕了,害怕会影响信心,我们已经坚持了一年多,那边有第二个一年多,还有第三个,第四个……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等我退役了,我们就去托尔高买栋房子,你开餐厅,我给你打下手,负责进货送货……要是我当了将军退不下来的话,我就给你弄个身份,保护好你,让你一直在我身边,安全、自在地活着,中情局找不到你,克格勃可无法拿你说事,而格鲁乌更不会。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到老,成为一个爱哭鼻子的小老头,就像现在一样。&rdo;
&ldo;你比我更爱哭。&rdo;我说。
&ldo;我只对你这样的。&rdo;
不知道是萨连科是真的如此天真,还是他只是为了让我安心而编造着精美而虚幻的未来图景。这种绝望被年轻的我们长久压抑在心底,直到直面时刻才知道是多么无助。萨连科不会离开他的祖国,这不啻要他的性命。而我的背叛,不仅会让南希受罪,我也将终生受到中情局的追杀。论起残忍,美国丝毫不逊于苏联。
我之前并不怕死,可现在怕了,因为我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而存在的,为了他,我不能死。这是我的抗争之路。
抱住他,我让呼吸绵长,尽管生命强壮而有力,在这两具年轻的身体里訇然作响,而希望却有衰退的迹象,精神似乎从长久的紧绷中回过头来,叹了口气,说自己累了。我们咀嚼着彼此的恐惧、忧心,深知也许应对客观现实并无绝对的完美方案,但此际的拥抱、呼吸和亲吻,只要沉溺,那便是永恒。
半月后,1956年的二月,在一个小雪天气,我们为南希办了一场小小的晚宴,庆祝她出院。据萨连科说,克格勃那边很大程度上知晓了南希的真实身份,毕竟亨利如此不加遮掩地探望她。但奇怪的是,无论是克格勃和格鲁乌都没有动作,只有萨连科遭了几句埋怨,说为什么通过我没能早点把南希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