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成了阿尔萨斯,用他父母留下的一笔钱为餐厅打了个微弱的地基,然后依靠中情局的资助逐渐拥有了一家主打萨克森菜的餐厅。在我还没来到德累斯顿前,阿尔萨斯就已经是旅居在外的商人,半年多前我来到德累斯顿,意味着阿尔萨斯的归国。
这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商人很有觉悟,在社会主义化改造中十分配合,配给就配给吧,土地拿去就拿去吧,商人不过就是一个名号而已,若要问,往高了说是赎以往犯下的罪,往低了说,他其实没有选择。
可现在阿尔萨斯在牢里了,这道&ldo;概念&rdo;被另一个人冒名顶替,在牢里为一个莫须有的罪而受尽折磨。我并不悲叹,在起初的不能合眼的几天里,我在回忆亨利给我的材料中阿尔萨斯原本的模样,他绝非是像我这样隔绝于温情的存在。他的面相很柔软,温和,照片上的他虽然不笑,却有种切实的气质。可以说,他在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是什么的人的那种人,所以他无法忍受后来的虚无。虽然他人即地狱,可人也是要靠人的存在而知道自己的存在的,所以最后他不知道&ldo;自己&rdo;的概念了,自杀便是唯一的选择。而我,我说,阿尔萨斯,我比你幸运,置身于黑暗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你这种从光明中跌落黑暗。所以,阿尔萨斯,我能承受,电击,强光,燕子飞我甚至在享受,你信吗?
&ldo;不,我不信。&rdo;声音从空旷的废墟上传来,四面八方地袭向我,我惊讶且惶恐,意识到这里并非现实。
这里不是现实,便是梦么?可为什么我会做梦,梦是睡眠的特权,我早已被剥夺了睡眠。再说一句,让我听一听这温存的、带有令人心疼的颤抖声线的声音。
&ldo;阿尔,阿尔&rdo;
多熟悉的声音,简直叫人不能拒绝回应,即使这荒芜的废墟挽留我,叫我再多梦片刻,可我还是想醒来,因为呼唤我的属于萨连科。
于是我睁开眼,对上那双布满红血丝、湿润的漂亮的眼睛。
&ldo;罗曼。&rdo;我艰难地吐出这两个音节,嘴角便传来撕裂的疼痛。
&ldo;别说话,阿尔,别说话。&rdo;双手被他握住,我躺在病床上,在一间漂浮消毒水味的病房里,真奇怪,这可是要把我们俩再送进牢里的行为。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萨连科擦了擦眼泪,挤出宽慰的笑容,一手抚摸我的头发,凑近用极尽温存的口吻说:&ldo;别担心,这是允许的,别忘了,我是个少校,在这里我还有点权力&rdo;
好似怕我担忧,他继续说道:&ldo;一切都调查清楚了,这事和你没关系,那个女人已经招供,为了掩盖捷克人身后的间谍集团,才把矛盾引向了你,一开始你就是被选定的,史塔西已经接受了这一调查结果,你现在安全了。&rdo;
史塔西接受了这一结果?想必此时我伤痕累累的脸上挤出了一道丑陋的戏谑,他们接受,我可不接受。凡事说得太通反而有鬼。萨连科,你信么?你也不信吧?那么,是什么让我从密不透风的史塔西审讯室里出来,投入到了你的怀抱呢?
他握住我由于输液而冰凉的右手,在唇下轻轻哈着气,想让那块针尖埋入的皮肤恢复血色。我蠕动了一下嘴唇,他便拿来水喂我。嘴角开裂,我张不开嘴,他扶起我,用一根细长的金属勺一勺一勺地喂我喝。我两眼盯着他,一动不动,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有些拘谨地笑了笑。
他看出了我的怀疑。
&ldo;我,我动用了一点关系,阿尔。&rdo;他避重就轻地说,&ldo;就是史塔西也不能拒绝我的要求,可事实就是如此,在这一点上我并没有作假,这事的确和你没有关系,我能做的,就是将你与所谓的间谍、情报彻底隔绝。&rdo;他深吸了一口气,捧住我的脸,露出认真的神色:&ldo;你要相信我。&rdo;
&ldo;我相信你。&rdo;我说不出话,不然会说得更清楚些,我相信你,但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容不得我们不去怀疑的东西。
我反握住他的手,问:&ldo;你,有没有,敌人?&rdo;
他皱了皱眉,问:&ldo;什么意思?&rdo;
&ldo;格鲁乌,或者克格勃中有没有敌人?&rdo;
他理解后摇头说:&ldo;你知道,我这人不容易树敌。也许‐‐阿尔,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也许你早已了解,军方和克格勃,特别是在东德,已经博弈许久,我作为格鲁乌时刻受到克格勃的监管,他们的确无处不在,但我并不害怕他们,因为&rdo;
他欲言又止,有些艰难地笑了笑,&ldo;该怎么说?即使是克格勃,也会对我网开一面,因为&rdo;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我将手指落在了他的唇上。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我坦白,无异于一种逼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只需要清楚,他能确信针对我的一切并非他的敌人所为。若说有什么是我不愿意去扮演的,那便是他的软肋。
我不想成为他人拿捏萨连科的软肋。
喝完水,他问我他能不能上床。
&ldo;当然。&rdo;我点头。
他挤进这张病床,把我抱在怀里。起初的几分钟,他呼吸平稳,仿佛带着点困意。到后面我却从他忽紧忽松的拥抱中感受到他似乎在拼命忍住什么东西,或许是某种情绪。双臂颤抖着,我以为是我方才的眼神叫他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