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总走了,宋总也没给他安排其他活,让他溜溜达达跟在后面。什么意思呢?班君扬的小脑袋不明白,宋总那安排感觉是让他等着赵总似的,可赵总说不回来了呀。
真奇怪。
一路上周渡都很安静,眼睛看着车窗外的事物。
这里发展太快了。昨天的北京跟今天的北京可能都不一样。何况周渡已经十几年没有来过了,几乎完全没有印象了。
车子直接停在了一家养老院门口,两位穿着西服的中年人已经等着,对宋开心一行人非常客气。
这是宋林枫投资的养老机构,周渡的养母就住在这里。
周渡的养父养母,是住在北京的“外地人”。他们的工作在这里,房子也买在这里,可是临到老也没真正融入这里。说不会“京片儿”,也吃不惯麻酱。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可是六岁那会儿去世了,养母就从那时候开始生病,妄想、精神分裂,总想着他们孩子还在。养父想去领养机构领养,可是养母有精神类疾病史,不符合领养条件。直到有一年回西南老家,遇到了周渡。
周渡在那场车祸里活下来了,被当地的一个农户捡回去了,农户心善,有心想养他,可是家里实在困难,养了两个月,实在养不活,就把他丢在了村子口。
养父养母夫妻俩正在村口下车。那农户佝偻着背,拿一根细细长长的树枝挥赶着孩子,嘴里喊着高亢细碎的方言:“走!走!”
像赶一只讨人厌的流浪狗。
那孩子穿着黑旧的棉袄,很瘦,头发油结在一处,被树枝打在了身上也不吭声,往后又退一点。
夫妻俩不明白这怎么回事,看着那孩子被农户胡乱挥着的树枝打到了脸上,一个不稳倒在地上。想做妈妈的人,心下不忍,跑过去扶他。
“为什么打他啊?”她问。
农户认出来这是他们村出去的大学生,浑浊的眼睛充满着无奈。
“捡的,养不起了啊!”
她无言,看着自己慢慢爬起来的孩子。那孩子不哭,瘦的脸上没肉,也不好看。
可她却很喜欢,觉得自己孩子回来了,几乎颤抖着伸手摸他的脸,说:“没事,妈妈带你回去。”
就这样,他们夫妻俩给了农户五千块钱,把周渡带走了。
养母很偏执,她乐于亲手给周渡做一切事,比如给他洗脸洗澡换衣服,比如喂饭喂水,好像他是个婴儿。只要周渡表现出一点不愿意,或者想要自己动手的意思。她就哭,嚎啕大哭,会疯狂抓自己的头发,硬生生将自己的头发拔下来,红着眼问周渡:“你是不是怪我?”
周渡吓坏了,再也不敢拒绝,也不再提自己想回泉里。
养父是个大学老师,他是清楚明白的。他同意妻子把这孩子带回来,几乎就是给妻子买了个“玩偶”,安抚她罢了。所以他对周渡是愧疚的,妻子的偏执疯狂,注定了这孩子不会有的母爱。
他问周渡叫什么名字,周渡说叫周舟。他点头,给登记了这个名字。他心有不忍,既然孩子已经成了“玩偶”,那最起码有自己的名字吧。
起初养母一步都离不开他,所以上学也上不了。养母也是大学老师,精神坏了,可知识还在,她很喜欢教儿子认字学数,这一活动在她心里是非常温馨且必要的亲子场景。周渡很乖,又聪明又安静,教什么都学得快。养父看在眼里,又感激又愧疚。他一直没放弃带妻子看医生,就这样过了一年,养母的精神改善许多,周渡才得以上学。
可她总是时好时坏。甚至严重的时候,她会想死。有一天晚上,周渡朦胧中醒了,一睁眼发现床边一个人紧紧盯着他。
“妈?”周渡心砰砰跳,声音都颤抖,“怎,怎么了?”
她的脸在黑暗中晦暗不清,声音听起来很伤心:“我们一起走吧?”说完之后就猛然扑上来一把掐住了周渡的脖子,用了必死的力气,周渡怎么都挣脱不掉,瞬间就陷入了窒息的眩晕痛苦中。
最后是养父听到声音过来了,把她扯开。周渡才没被掐死。
周渡没办法呼吸,眼前还是一片黑,却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又后悔了,轻轻过来抱住周渡。
“你别离开妈妈,别回去……”她哭着说。
原来周渡白天跟养父说起要回泉里的事,被她听到了。
周渡上初中了,越来越想回家,就跟养父提了一句,养父是明理的,说放假送他回去看看。被她听到了。失去儿子的巨大恐惧裹挟着她,她瞬间就崩溃了。
周渡渐渐能看见事物,咳嗽两声后睁眼,养父头发白了,眼里都是红血丝,垂着头。
周渡眼睛里被窒息激出来的泪水滚下来,他轻轻说:“不回,我不回。”
如今,养父已经走了。宋林枫将养母接到了养老机构,可她已经糊涂了,不太认得人了。
周渡蹲到她面前,喊她:“妈。”
她缓缓抬头,像是从来没跟周渡分别过,笑笑后答应:“啀。”
周渡挨在她膝前,脸蹭着她交握在一起的手,良久,手背上濡湿一片。
周渡离开后眼睛还红着,宋开心看不到,可他能感知到他的情绪,柔软地,挨在他身边。
周渡握着宋开心的手,另一手的手肘撑在车窗边,望着外边。
“伯母没受罪。”宋开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