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莘跟着梦女踏过石板,进了院中内屋,里头被门窗遮的严严实实,只有淡淡的光照见屋里头的陈设轻简,还飘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周莘随着她转身,榻前隔着纱幔,隐隐能看见梳妆台上只架了颗珠子,琉璃一样的材质,透着星沙细碎的光,斑斓流异,叫人炫目。
榻上锦被隆起小小一块,周莘侧目看见一只小小的手叠在胸前,往上是个稚嫩苍白的面庞,脖子上挂着银制的长命锁。
周莘心中大骇,抽了一口凉气,她常年习武,耳力甚好,可此刻也听不全那孩子的吐息声。
“周姑娘莫怪,这孩子是我亲生,小名雪团。”
周莘转头看她,她眉目柔和,盯着床上的女娃娃,眼眶里装着泪,神色固执又倔强。
梦女祖上是个仙家,沿袭到她这个辈分,身上只有血脉与仙家相关,族中只她尚有些出息,生来一双手便能作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画来。
族中看重她,早些年对她管教甚严,只教她研习仙术,外人一概不给她见。
到底还是年轻,她心生叛逆,几次三番画了假人在族中应付,自己溜出去玩,一来二去认识了个魔化的妖。
梦女唤他扶影。
那人虽是个妖,性格跳脱为人侠义,管恶霸打土匪,还带着梦女到处跑。
无拘无束的扶影总能打动梦女的心,少女的情愫渐渐因他而起。那之后,梦女外出的时日越来越长,纸包不住火,梦女外出的事情败露,她与扶影被抓到族中审讯。
仙妖自古不两立。
族中长老见扶影是个魔化的妖,当即就处死了他,用业火将他烧成了灰。
“他就死在我眼前,业火烧穿他的皮肉,将他的骨头烧成灰。”梦女哽咽,泪珠滚落,“可我却不跟能跟他一起死。”
那时的她,已经有了扶影的的骨肉。
梦女被圈禁,她借着那一双手,画了许多画,将圈禁自己的牢套了一层又一层,然后从族里跑了,走的时候卷走了不少族里的宝贝。
十三州那么大,总有她容身之所,可惜的是,仙家与妖的孩子活不长,生下来时就像个死胎,是她费尽心机,用尽了自己身上的宝贝,不惜将自己半生修为都渡给这个孩子,才叫她苟延残喘到现在。
梳妆台上放着的珠子是流华珠,能将这院子里的时间照的很慢,她延缓自己的衰老和孩子的生长,遍寻十三州去找法子救这个孩子,看着只是与外头隔了几个月,实际上差了足有十几年。
玉无心也是个通透人,见到梦女后一眼就看穿了她,差人替孩子制了个长命锁,与梦女时常来信。
月余前玉娘来信,说她认识个小友有个成仙的法子,到时若路过幽州,请她相帮。
梦女见周莘第一眼就能看到她身上的东西,就知道周莘得到的那个秘术,她手中拿的是长生剑,怀里揣的是无相花根,只可惜剩了半截,后面背的是一幅卷轴和青龙玉玺。
梦女无意与她争鲛珠,此刻只想借她的青玉玺一用,她想着竟毫无预兆的跪在地上,周莘被她吓了一跳,低头看时,她已经双手叠在额前狠狠磕了个头。
“梦女!使不得!”周莘忙扶上她的手,想将她拉起来,与她相触后寒意自手心直往灵台冲,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许多画面。
周莘稍稍稳住,才听她恳求,“周姑娘,玉娘说你势必要成仙,我不求你无相花根和鲛珠,只求能借青玉玺一用,放在院子里祛魔镇守,倘若雪团能好受些已是万恩,她还是个孩子,她何其无辜要遭受这些。”
梦女死死拽住她的手,仿佛抓着救命稻草,她为了这个孩子付出太多了,用尽了法器,白了头发,她想求青玉玺万般尝试,就算是拖延些时日,她总也能想出下个法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周莘何尝不懂,梦女一声声哭诉在她跟前,她心也软下来,可青玉玺到底是卫玘换过来的,她做不了主。
“梦女,青玉玺是方才和我一起来的那位朋友得来的,若要借你,须得问过他的意见。”周莘耐心劝着,托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
两人又辗转到院子外,周莘见卫玘和叶昭正要敲门,二人具是换了一身衣裳,卫玘剑眉拧着,叶昭靠着院门明显有些不耐烦,“嫂嫂你再不出来,表哥都要冲进去了。”
周莘疑惑,梦女倒是敛了泪意。
“你已经在里面待了两日了。”卫玘盯着周莘,上下打量确认没有异样才解释。
“两日?”周莘心下才定,院子里的法器到底玄妙,她拍拍梦女的肩,下了阶示意卫玘和她来一边。
等站定后将梦女的事一一说明,随即才询问他青玉玺的事。
她原以为卫玘会直接回绝,没曾想他只是低低笑了声,“既送了你,自然是你的东西,你如何抉择,何须问我,重点在于,你怎么想?”
周莘心头一跳,低眉往他身后看了眼撇嘴的叶昭和目光急切的梦女,又转回来小声问,“她到底是玉娘的朋友,现下我也不是急需,我想着不如就先将青玉玺放在这里,我总要再回来一趟去越国的,到时再回来取,只是…”
周莘这人自己过得不容易,却见不得这种场面,能救那孩子倒好,万一梦女跑了,卫玘辛苦拿回来的青玉玺也没了,她最对不起的便是卫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