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才均在清音庵堂外站了多久,里头慧明师傅就沉寂多久。
小半刻钟,屋檐落下的雨滴溅湿沈才均的袍角,他才听慧明师傅浅浅回了一句,“生死由天,他活下来最好,若没了性命,也好过在这诡谲的上京城里翻滚。于他而言怎么都是好结果,可是,你呢?”
慧明放下鱼槌,手中成串的碧玺绕了两圈缠在手掌上,扶着蒲团起身,闭目朝缭绕云烟的菩萨合十作礼,“你身为令尹,效忠的是北晋萧氏,却为了庆阳侯在天子卫眼皮底下来找我,当真是不怕死?”
慧明睁眼,她眉目素雅,回首的目光凛冽如冰,一句句风轻云淡的话融在雨声里。
沈才均从未小看过这个长公主,北晋皇室嫡长女萧亦如,便是入了佛家,高贵与优雅自骨髓散发而出,叫沈才均顿觉压迫。
“此番与卫侯所谋与沈某之臣心并不冲突,他日卫侯爷若敢谋反,臣必当身先士卒。”沈才均从来都有一颗纯臣之心,卫侯爷只是卫侯爷。
慧明转动手中碧玺,珠串深色木纹隐隐如云海翻动,她仍旧沉着面色,神情坚定,“我已立誓,当年之事不再提一字,若你真想知道,便去上京中宫寻那位宣姬罢。”
这事经沈才均的信,传到卫玘那里,结合校练大营里陈征的回忆,当年的事多半与这位宣姬娘娘脱不了干系。
卫玘有了不得不回去北晋的理由,周莘也有,这位宣姬是十三州最后一位鲛人,她的鲛珠对周莘和卫玘同样重要。
三人落脚在两国交界的小镇客栈里,夜色如水,铺洒的屋顶上坐着眉头深锁的周莘,她终于在行了四五日路程后开始考虑上这个难题。
鲛珠有没有是一回事,她和卫玘谁能拿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周莘摸着长生剑的鞘,心里想的是婚书上挥毫的字迹,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周莘想,她和卫玘太多相似的地方,两个濒死之人相互依靠挣扎前行,她心中更多的是断云崖下相依为命。
是什么时候她觉得性命都能托付的呢,是卫玘那只手将她从那片沉溺的血色里拉出来的时候,那时她就想将满腔的爱意和温暖都送给那个人。
周莘时刻都很清醒,她告诉自己不行,她背负周家上下的血仇,她没了鲛珠,就成不了仙,拿什么和天玄斗。
可卫玘已经二十三了,他没了鲛珠,可能会死。
她已经没了青玉玺,有没有鲛珠也不重要了吧。
周莘这么想的时候,整个夜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听到自己的心声,一点点带着节奏,像什么点在瓦片的声音,她猛的回头,月色下卫玘长身玉立,见她愁眉不展,到她跟前坐下。
“这几日瞧你就不大对劲,心里头有心事?是想着没了青玉玺还是怕要和我争鲛珠?”卫玘洞察人心的功夫见长,微挑的眉叫周莘心里发毛,她转头哼了一声,手肘撑着下巴,不再看他。
“老爷子说,你倔强的很,走成仙这条路要比旁人更加坚定也更加艰辛,诚然我比不得你的父母家弟,但鲛珠毕竟与我性命相关,你我公平竞争,不许相让,如何?”
这事儿扰了周莘几日,卫玘给她了选择,和她并肩坐着,等着她回答。
“如何?”卫玘重复又问了一句,周莘这才转头看他,他眉眼舒展,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朗月清风都落入他眸中,周莘忽而坦荡起来,笑着应声,“好!不许相让!”
论武功剑术,论位高权重,相较之下,她不过蝼蚁,或许只有这样,就算最终没有拿到鲛珠,她才能问心无愧。
夏侯复告知她秘术后,周莘就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连续拿到无相花根和长生剑,她愈加自信,觉得复仇之事指日可待。
自小春山到汾州城,从明阳郡主到新帝,她和李幼蓉一同成长,她才明白白岑一直告诉她的道理,须知这时间所有,从来都不是尽如人意,求不得留不住才是人之常理。
周莘想,她应该懂了,她释然一笑回神时正巧对上卫玘那双满溢笑意的眼。
那样赤诚和热烈,像极了她阿爹看向阿娘的眼神,她有些手足无措,卫玘弯着唇角叫她别紧张。
“当然,我说对小周公主一尽倾慕之意也不是假话,长生剑是老爷子的聘礼,我为你也备了份聘礼,不知你收不收?”卫玘自身后拿出墨色锦布裹着的东西,示意周莘伸手。
周莘伸出双手端住,握着方正,她正疑惑,卫玘解开正上的绳结,等锦布缓缓落下,露出里头东西的全貌来。
黛绿的玉散着荧光,那只龙仿佛又活了过来,周莘猛的抬头,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卫玘,青玉玺她可是亲自交给李幼蓉了。
作者有话说:
李幼蓉: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拿我的玉玺做人情
对不住一直出外勤的小沈先生qaq
—
感谢一直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大概还有个两卷喔
第63章、鲛人泪(二)
“卫侯爷可别告诉我,这是你偷来的。”玉玺在她手中沉甸甸的,周莘心里闪过一万个没了青龙玉玺南晋朝臣跳脚的场景。
卫玘起身,遮住周莘眼前的月光,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低沉的语气突然变得清朗,甚至还带着毫不遮掩的傲气,“这等下作的手段,你当我是什么人?”
周莘看着高大的身影,觉得这事卫玘确实做不出来,可青玉玺的的确确就在她手中,总该不会是为了她和李幼蓉作了什么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