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便笑,“皇上这会子的神色,倒与庄妃如出一辙。那日庄妃来探我,也是这般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我的脸色看。”
皇帝欣慰地笑,“谁能想到,就凭庄妃那么凉薄的性子,竟然与你能这些年姐妹情深,一颗心全都为你着想着。”
廿廿立即道,“别人这样说倒还罢了,亏皇上也这么说!庄妃姐姐能对我如此,自不是我比旁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反倒是庄妃姐姐实际上最是宽仁温厚之人,她才不是真的凉薄呢……她啊,那些面儿做出来的凉薄,只不过都是对着那些叫她不喜欢的人罢了。”
皇帝不由得大笑,“那必定是爷了!她啊,当着爷的时候儿,最是满脸的冰霜去。”
廿廿这便趁机道,“我是想着,今年恰好逢諴贵妃、庄妃、信嫔三人进封,皇上秋狝热河已经连着好几年都没带内廷主位去伺候了,那不如今年就让她们三位陪着皇上去热河吧,也好让前来觐见的蒙古王公和西域伯克们能给她们几位道贺。”
因三公主的缘故,每年皇上秋狝的时候儿,諴贵妃自然是想跟着去的;而信嫔又是后宫之中唯一的来自八旗蒙古的主位,故此她去也是应该的。倒是庄妃没什么理由,这便正经有几年没机会跟着皇上出京去散散了。今年反正绵忻也大了,不用庄妃再分神帮着廿廿照顾着,廿廿便希望今年庄妃也能得了机会去散散心。
皇帝想了想,未置可否,只道,“……若是天儿还不见晴的话,路途艰辛,又何苦叫她们也跟着受苦去?”
廿廿含笑眨眼,“若是天儿放晴了,皇上便答应了?”
人心敞亮了,不但如廿廿的身子骨儿都跟着好了起来,便连天头都终于见了亮色。
为了再向上天表示诚意,皇上除了自己拈香之外,又准备派出仪亲王永璇、豫亲王裕丰、庄亲王绵课三位亲王,分别赴天神坛、地只坛、太岁坛三处行礼祈晴。
皇上在下了这道旨意的同一日,又以冷静下来的心绪,再审盛住一案。
皇上再度给盛住下了极严厉的判词,他说盛住“实属丧心昧良,不成人类,可恨已极”。皇上文雅,其实就是说盛住不是人。
皇上说,倘若盛住还活着,必定给他上以刑夹,只是盛住现在已死,不过却不能因此就饶过了。皇上命将盛住几个牵连入此案的几个手下,刑枷、打板子,然后令盛住的儿子达林、庆林、丰林,及盛住的孙崇喜、崇恩,一并在旁边儿跪着看。
皇上还命主持行刑的大臣当场告诉盛住的儿子和孙子们:说眼前这刑罚,虽说盛住死了,可事实上就是在给盛住上刑无二!
等看完了受刑,盛住的这几位儿子、孙子,便被发配到黑龙江和吉林去,即日启程,不得耽搁。
托了数日的盛住大案,皇上在这一日之间干净利落地手起刀落,处置干净,并且当日就让盛住的儿子和孙子离开京城……说也奇怪,仿佛老天终于满意了,便在次日,这连绵了两三个月的阴雨,竟然就豁然见晴了!
当久违的阳光终于钻出了云层,普照大地,曾经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的金瓦红墙,重又绽放出熠熠光辉,宫廷内外登时一片欢腾!
皇上欢喜之下,伸臂紧紧拥住了廿廿,又分出一手来,将绵忻举上肩头。
阴云终散,人间重见清朗,皇威再度焕发神采——这才是上天真意。
皇上欢喜之下,并未叫三位亲王不用去祈晴了,而是叫三位亲王依旧前往三坛去祭天,只是从祈礼改为了禀告之礼。
这样的天相之下,由不得人们不去想,这一场阴雨连绵,实则是与盛住那桩大案相关联的。就因为盛住已死,叫这大案险些就此被埋入地下,尘封于世间,故此上天都看不过去眼,这便以天相来示警。
而皇上可以放下对孝淑皇后母家人的眷顾,将盛住本人和子孙尽数严惩了之后,上天这才满意了。那一家子前脚走,后脚上天就放晴,如此简单直接,比三位亲王都更有分量去。
这样一来,即便盛住本人死有余辜,却也终究要牵连到了孝淑皇后的声誉去。前朝后宫都有人私下里嘀咕,说孝淑皇后竟有这样贪财起来能六亲不认,连孝淑皇后这个亲妹妹都坑的兄长,那孝淑皇后本人……便说不定也会德行有失。
盛住毕竟已经死了,他的儿孙也已经发配到遥远的黑龙江和吉林去了,便是留在京中的承恩公孟住也缩起来托病不出家门儿……唯有绵宁一人,咬着牙来面对这一切。
这重现的青天朗日,这欢欣鼓舞的大臣百姓……唯有他一个人,强颜欢笑之下,已然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七月十六日,大雨止歇、重现天日的第七天,皇上如期踏上行程,出京赴热河。
皇上欢喜之下,便也认赌服输,带了諴贵妃、庄妃、信嫔同行。
只是庄妃不放心自己出京,却将如嫔放松了去,这便奏请,也叫如嫔同行。
因这一行,有諴贵妃、庄妃和信嫔三个人呢,想必如嫔也翻腾不起来什么去,廿廿便也准了。
本来忖着皇上出京之后,宫里能安静几天,却没想到皇上刚走三四天,就传回信儿来,说庆郡王十七爷又捅娄子了。
皇上特地亲自写了家信,将十七爷的事儿讲给廿廿听,叫廿廿给评评理。
廿廿听了太监们的传话,便笑了。便从这语气里,她就知道皇上心中积压了大半年的阴霾,终于都散了——越是近了明年的五十大寿,越是对寿数的担心,反倒因为中间这些天上和人间的事儿给分去了精神头儿,等那些事儿都解决完了,皇上自己反倒也不将寿数的事儿太当回事了。
廿廿便也跟着松了口气,嘴角噙着微笑看那家信。
——原来是十七爷在皇上起銮之前,被皇上派去东陵谒陵去,结果这位爷到了桃花寺行宫,就找理由说他带的水壶没跟上来,而他又渴得不行了,必须得原地找一口水喝。
一看十七爷都快“渴死”了,随行人员和行宫的管理人员便也都没敢拦着,放了十七爷进桃花寺行宫里喝水去。
原本十七爷只是郡王,那行宫却是皇上谒陵时候儿的暂居之地,十七爷不是跟着皇上一起的时候儿,哪儿有资格随便进行宫啊?可是,谁让人家都快“渴死”了呢,所以规矩什么的就都在人命面前败下阵来。
当然最要紧的,还不是因为这位爷是皇上的亲弟弟,更是从小儿就被皇上各种明贬暗护着的幼弟啊!若是换成旁的王爷,那是绝对不敢随便往里放的。
结果这位爷进了桃花寺行宫,哪儿还有什么口渴啊,压根儿就没接行宫管理大臣送上来的茶水,而是脚底下抹油,兹溜就钻院儿里遛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