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县令孟子辉在衙门设宴招待李徽一行,宾主相谈甚欢。而孟子辉也终于认出了周澈,但他聪明的选择了视而不见。
席间,孟子辉向李徽详细介绍了这几年居巢县的情形,他知道,李徽定然会关心居巢县目前的状况,毕竟当初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
“李大人,我居巢县百姓现有一万三干户,人口近五万余。实在惭愧的很,李大人当年离开居巢时,人口近十万余,在下官手中,人口却流失了一半。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当初李大人收留了大量的北方流民,虽然能勉强保证他们不被饿死,但终究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加上去年,历阳郡下令分流百姓,令居巢县百姓北迁寿阳淮南等地,充斥边镇人口,耕种边镇之地。我居巢县人口太多,已然超过了一些郡治之地,所以被强行分流了数万百姓。当然大部分都是原来从北方逃回来的。”
李徽微微点头,沉声道:“原来如此。这倒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初我便有些隐忧。要知道,居巢县虽大,但耕地面积也没有多少,并长受洪涝之忧。当初也是为了救人,才收留了大量流民,保证他们不被饿死。同时也暂时稳住他们,以防他们过江,破坏江南治安。但其实,以一县之力,让十万人安居,那是不可能的。分流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其实一些郡县正缺人手。”
孟子辉点头道:“是啊,就是这个理。可是,这也导致了一些混乱。一些人不肯离开居巢县,有的逃往周边郡县,有的逃到秦国去,有的逃到江南去,也造成了不少麻烦事。你知道,这些事,我却无能为力了。”
李徽叹息一声,心中明白,有些事确实是无法控制的,也怪不得孟子辉。
“不过,我居巢县这两年倒是风调雨顺,夏粮秋粮连续丰收,安居的百姓们却是基本上都过上了好日子。当初李大人命百姓开垦的土地,经过几年育肥之后,现在也基本上都成为了中等田亩。开荒落户的百姓们也都得到了回报。租种大户庄园的百姓在三年期满之后,下官出面续订了租种协议。也都能够安身立命。全县五万多百姓,如今只要不是奸懒馋猾之辈,都是能吃饱肚子的。去年前年两年间,我们还向扬州都督府交了五万石粮食,供给军需。”孟子辉说到这些,眼神明亮了起来。
李徽心情也好了起来,起码现如今的居巢县百姓是过上了不愁温饱的日子了。
“好,很好。这让我很是高兴。孟县令辛苦了。敬你一杯。”李徽举杯笑道。
“这可不是下官的功劳,这完全是当初李大人打下的底子好,有远见,方略得当。下官可不敢贪功。当初若不是李大人安定居巢县,外抗袁真叛军,内安流民湖匪,居巢县岂有今日?李大人抗洪保堤,功德无量。这几年之所以百姓们能够过上不愁温饱的好日子,便是焦湖堤坝稳如泰山,几处泄洪区可以年年泄洪保粮所致。我居巢百姓无不念李大人之恩。这一切都是李大人当年治理之功。下官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尽力保住李大人当年打下的底子罢了。不敢言寸功啊。”孟子辉忙摆手道。
李徽笑道:“孟县令,这可却是太谦逊了。据我所知,孟县令年年带人加固堤坝,解民之忧,爱民如子。居巢县百姓也是交口称赞。我还听说,孟县令三年任期已满,朝廷欲调任升迁,孟县令却主动要求留任居巢县,这可殊为难得啊。”
孟子辉叹息道:“我孟子辉这辈子是不打算离开居巢县了。下官当初上任之时,便发誓要扎根于此,造福一方百姓。下官能力有限,也不抱着能有大出息的想法。居巢县凝结着黄县令和李大人您的心血,我定要好好的经营此处,让我那庭柏兄弟泉下安心,也不负李大人所托,不负百姓所望。我这一辈子,只需做好这一方县令,便已经足以满意了。”
李徽微笑点头道:“说的好啊。我大晋如孟县令这般肯踏踏实实为百姓做点事的人太少了。若人人如孟县令这般,何愁我大晋不强盛?百姓不安居?是了,这杯酒,咱们敬黄县令在天之灵最好。我当初若不是得到他的那些勘察的笔记,采用了他的一些想法,也是束手无策的。这居巢县有今日之景象,倒是黄县令之功,你我都是循其迹而为之。”
孟子辉呵呵笑道:“李大人亮节,令人钦佩。那便敬黄县令一杯酒,告慰他在天之灵。”
宴席简短,因为午后还有要事,所以很快结束。叙茶结束,李徽等人出了衙门的时候,赫然发现,衙门广场上,那郑家妇人带着郑小龙已经等候多时了。
不光是他们,广场上还有许多百姓,有的是特意来看李徽的,有的则带着家中儿孙少年来此,希望让家中少年跟着李徽做事。因为他们得知,当年李县令要将郑家少年带在身边栽培,所以也想让家中儿孙能跟着李大人有个好前程。
这事儿倒是有些难办。送来的少年最大的十四五岁,小的才十多岁。都是朴实敦厚的百姓子弟。但是李徽却不能接受他们。一则此行要去秦国,不可能带着他们。二则,自己并没有打算招募居巢县的少年子弟跟着自己。
百姓们是想要这些子弟跟自己,以后能够有个好出息,好前程。但自己可无法保证这些。这些居巢县百姓们倒也是将自己不当外人,这也是对自己的认可和信任。就像家乡出了个当大官的,所以都想让子孙借借光。但其实,李徽希望他们明白,跟着自己未必是享福,很可能是丢了性命。自己不能让这些百姓将来骂自己。
打发了这些百姓,李徽叫来郑小龙问话。郑小龙表示他已经去阿翁阿爷坟前磕头发誓了,已经决意跟着李徽去了。郑家妇人也磕头表示,她也已经决定了此事。
于是李徽命人将郑小龙收入军中,周澈分配给郑小龙的第一个差事便是,跟着人负责照顾马匹,做喂马饮马修蹄这些事情。李徽知道,周澈这是进一步的磨练他的心智,观察他是否有耐性和决心。郑小龙这样桀骜的少年,是需要这样的磨砺的,哪一天他能够安心的把马儿照顾好,没有任何怨言,那便是他脱胎换骨的一天。
午后未时,李徽陪同阿珠前往阿珠母亲的坟墓前。烧了纸钱,一番祭拜之后,大春大壮开始挖掘坟墓。
坟墓挖开之后,一卷芦席之下,阿珠母亲的遗骸已经剩下了累累白骨。四年时间,足以让埋葬的一切血肉都腐朽成泥。
阿珠伏在一棵大树之后哀哀哭泣,不忍观看捡拾骨骸的场面。她想起了那年冬天的情形,自己和母亲一路南下,逃到了居巢县。那天晚上,母亲被潜入城中的冯黑子一伙人杀害。
那是一段内心之中最为恐惧和黑暗的记忆,即便是在以后的日子里,阿珠也多次在这样黑暗的梦中惊醒过来,浑身是冷汗,心悸不已。
她永远也不希望回到那样的时候,所以,对于公子所做的种种行动,她都是能够明白的。她知道,公子是为了能够不让那样的黑暗时刻重演。在这一点上,她和公子都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她完全明白公子在做什么。
李徽亲自动手,将阿珠母亲的遗骸一块块的放入一个陶罐之中。虽然和阿珠的娘素未谋面,只是从阿珠口中得知她的一些事情,但对阿珠母亲的人生际遇李徽却也甚为唏嘘。当年那个少女去了邺城,遇到了意中人,那本是一段浪漫故事的开始。然而最终,那一切都成了一场悲剧。爱情是美好的东西,但往往也是悲剧的开始。特别是一场错误的爱恋,更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一场悲剧。
不过,李徽感谢这个从未有过交集的女人,若不是她勇敢的将阿珠生下来,自己又怎能遇到阿珠。这世上的有些事,往往都是因果相连,环环相扣的。不相干的人和事,其实都埋下了伏笔。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些人,往往注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重逢。
那或许便是被人叫做‘命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