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不晓得是不是之前一年过于紧绷,如今安泰下来,帮中反而有些人心不定,只是不易察觉罢了。
如谢鸣鹤,往来如常,但内里似乎有些厌倦疲惫之态;如陈斌、马围几人,干练依旧,也好像隐隐有些不安之心;还有一些领兵头领,晓得自己要被渐渐剥离兵权,行事也有颓唐起来。与此同时,窦立德用心功名,不愿停留;张世昭恨时光飞逝不复回,心中紧张;韩二郎、封常虽德行不一,却都是新人,自然想有所为,于是各自显得难承平安,坐立不定起来。
我细细来想,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四年纷争不断,人心疲敝,终得喘息之机,自然有些不知所措。其实非只是他们,便是我,虽有计划,却也有些行事杂乱起来,留在济水这边等个秋收,也都常常不安。
遑论他人?
故此,我与你写信同时,也开始与这些人私下写信,或是鼓励,或是安慰,或是装模作样寻求意见,以求人心妥当。
不过,对于李定,我倒是准备写信嘲讽于他。
须知道,这次议和,本是这厮一力主导,修养整备一年不动刀兵,也是他一力推动,可真到了偃旗息鼓之后,反而就数他最为不安,宛若猴子一般,竟是连老婆都等不回来,就直接回武安去做整备了。
竟没我有三分耐性。”
白有思思索片刻,便也想到,是不是也可以与王振、马平儿这些人,甚至更下面的人写信做安慰呢?黜龙帮主力在中原大胜,进入整备而已,便已经这般人心惶杂了,自己这里情况更差,却不晓得人心已经落到什么样子了。
正想着呢,再往下看,却又失笑。
“我这里人心长草,却不免想到,你那里恐怕更加艰苦。
不过,这两者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我这里是大局稳定下,许多人对个人前途在明确新局势下的不适应和不安,你那里却似乎会更计较于整体局势的发展情况,是对整体前途的迷茫与惶恐。
我人不在那里,不好与你做分析,但还是要提醒你,有时候纠结于特定的人,不如自己及早做出表率,明确方向。毕竟,你在那里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所有人其实都在看着你。”
白有思抬起头来,望向窗外,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也确实觉得,很多人有意无意,都在往自己这间小木屋来看。
是时候了。
“当然,这个建议的前提是你没有与至尊直接为敌,否则他们很容易动摇,这也是你面对的最大一个困难。
而这同时是我的尴尬之处,你那边的情形我不能及时知晓,所有鼓励都只似隔靴搔痒,所有策略都只如盲人引路,万般艰难都只能靠你一力劈开。
但如果不写信鼓励你,不帮你做分析,那便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思思,天下大乱,纷争不断,你不可能一直藏剑,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当日见你出剑扫荡,一击而定的样子。阡陌之间,花开叶绿,人世悲喜不断,我也想与你一同来看。
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白有思心中默念,久久没有放下手中书信。
一直到窗外有人来言:“白三娘也有这般儿女态吗?”
白有思面色不变,从容反问:“大都督不曾年轻过吗?”
郦子期不知在何处一声叹气:“如此说来,王元德信里说的是真的了,你不愿意去妖岛?”
“去妖岛?”白有思收起书信,蹙眉来问。“去妖岛做什么?此间数万士民,自我以下,不都盼着回家吗?大都督为何要我们去妖岛?”
郦子期许久没有吭声。
而白有思早已经走了出来,却是拎着长剑对着木屋前纷纷来看的下属下达了命令:“今晚之前告诉所有人,我们明日启程,走陆路,过落龙滩,回登州!”
郦子期负着手,立在门外窗边,一声不吭看着这一幕,只海风阵阵,越来越大,将他白发卷起。
“白三娘,海上尚安,可若不走,就要起风暴了。”终于,郦子期开口了,既是提醒,又是警告。
“我不会将这些人送到妖岛再做背井离乡。”白有思回过身来,抱着长剑与对方面对面相告。“我自己也不会将自己掷于什么命定之地!时代变了,大都督,不是几百年前靠真火占卜来定天意的时候了,当今之世,人心既天意。我们此举,是代天而为二,你若一意孤行,我等数万之众,虽拼却性命,也总能逃出去几个人,向天下昭告你这逆天之罪了!”
郦子期还未及言语,营地内却已经渐渐喧哗,乃至于沸腾起来,声势已然压过了海风。
很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要启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