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陡然沉默了下来,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我们有两位宗师,七八位成丹,凝丹都快好几十了,还有五十多营兵马,真的是什么都十倍于阁下……甚至哪里用许多兵呢?只要我们接受陈府君的邀请,然后派雄天王带两营兵进入这龙冈堡,再让徐世英率五营兵压到宗城对面与阁下对峙,阁下真能轻易取下襄国郡?”谢鸣鹤平静来问。“还是说阁下以为,你板起脸来与我们划清界限之后,还有资格获得之前的待遇?”
话至此处,谢鸣鹤终于抬起了自己束着的双手,却是一手指向对方,一手指向自己:“李府君!咱们俩家之前的心照不宣,是我们在迁就你们,不是阁下迁就我们……现在也是如此。”
李定安静听完,忽然转向身侧。
原本听得入神的苏睦立即将头转了过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而渐渐鼓起的秋风中,代表了李定真正实力的武安卒正在恪守着军纪,并以一种远比黜龙帮行军队列还要严整的姿态继续入城。
再往后看去,龙冈堡上,刚刚升起的李字旗帜正在迎风飘荡。
而龙冈堡与襄国郡城之间,则是随风荡漾的麦浪与粟浪。
李定看了一会,忽然回头,语气也轻淡了不少:“若是这般……谢兄……若是这般,为何黜龙帮要迁就我,甚至帮我得到襄国郡呢?”
谢鸣鹤便要来笑。
“我不是说张行……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说黜龙帮,他是用什么理由说服黜龙帮的诸位赠我襄国郡呢?”李定更正道。
“我不知道阁下以为的张首席理由是什么,但他给的理由其实并没有说服我们,反而让我们中有不少人忧心忡忡,只有少数人认可。”谢鸣鹤认真来答。“只不过首席如今到底是首席,我们也没好顶的太过……他说,既然战乱不可阻止,旱灾已成定局,我们控制不了的地方,与其交给一群孬种来管,不如交给一些还有些样子的人来管……武安郡是周边诸郡中抗旱最得力的一家。”
李定干笑了一声:“这话确实没有说服力,换我我也不服……”
不过,话刚说了一半,他便肃然起来:“但似乎正是张三这厮的言语,他总是这般以天下为己任,慈悲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或者说,傲慢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
谢鸣鹤没有驳斥。
“等襄国这里的军队整编完了,我要见一见张行。”李定再度开口。“当面跟他聊聊,有些事情,他太自以为是了,也算给他提个醒。”
“我可以去传话。”谢鸣鹤正色道。“看看能不能尽快在秋收前定个日子见一见,不然可能就要秋收很久后了……我家首席对农事素来是最上心的,秋收、秋税、筑基、识字啊,没完的。”
李定点点头,顺势拱手:“如此,阁下便回吧,我就不送了。”
谢鸣鹤也点点头,然后拱手而走,算是从形式上将这座郡城交给了对方。
一日之间,襄国郡全郡易主,而很快,天南海北,便都人晓得,武安郡的李定,做下了永安郡周效尚一般无二的举动。
而果然,大部分人也都接受了李定在政治上倚靠黜龙帮的设定。
甚至有流言平地而起,说黜龙帮张三郎数条鲸骨彻底坏了大魏天下。
当然了,这就是单纯的流言,张行没有反驳,其他什么人也没有反驳,因为稍微有些政治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局面是必然的,是江都的虚实在徐州一战暴露出来后引发的连锁效应。
事情到了这一步,根本没有人能控制住局面。
李定没来得及去见张行。
因为就在他夺取襄国郡七八日之后,地方官吏、仓储刚刚接手的情况下,军队刚刚开始整编,实际上秋收已经在河南开始,并要迅速北进的情况下,北面赵郡的张太守忽然引幽州兵入境。
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河北。
但马上,各方势力便意识到张太守此举的某种“合理性”。
要知道,在这之前,甚至黜龙帮没有北进河北之前,河北西部沿山诸郡,所谓自南向北武安郡、襄国郡、赵郡、恒山郡便是一个隐隐背靠太原的小型松散军政联盟……这个联盟是自保型的,是针对军事实力强大的河间与幽州的。
而现在,不管李定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是不是投奔了黜龙帮,反正他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兼并了襄国郡,然后自然会引起赵郡的强烈恐惧与不安。
这个时候,原本的松散联盟崩坏,面对着年富力强的李定,赵郡的张太守便要迅速寻求保护。
他有四个选择——太原、幽州、河间、将陵。
选择太原,会有很多很大的问题。
比如说,如果太原出兵,势必要卷入河北的战争漩涡,这是不智的,不然当初白横秋也不会专门搞个松散联盟了;而且人家白横秋在太原跟东都对峙隐忍了好几年,也没有理由为了诸侯侵攻坏了那股定力和政治上的名誉;除此之外,太原出兵路线也是个大问题,赵郡没有直接连通太原的通路,得从北面恒山郡走,这会更加麻烦。
当然,李定坏了这个联盟,白横秋可能会比较愤怒,这算是求援的一个正面理由。
但是,总体来说,太原依然不是个好的选择,十之八九会求援失败,而且太慢,不能让张太守迅速获得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