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可能。”冯端愈发无奈。“首先得去找,这是个运气活……找到之后再找人运,路不好、没有正对着路,便是累死民夫,又如何能定在几日内呢?”
场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王瑜准备适时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忽然间,坐在最上首的大将军薛常雄反而笑了:“咱们可是糊涂了……能做顶梁柱的大木,不就在身后吗?此时发急信,明日说不得就能起运,辛苦一些,明日晚间说不得就能到。”
众人各自诧异。
唯独钱唐面色突变,当场出列扬声抗辩:“薛大将军此举,是自掘坟墓!便是此战胜了,清漳水以南也要尽属黜龙贼!”
在场中人,依旧诧异,但很快就有人跟着钱唐反应了过来。
能做顶梁柱的大木,直接去安德城、平原城、将陵城去拆顶梁柱不就行了吗?!三座大城、名城,还差这些木材?
“钱府君。”出乎意料,薛常雄根本没有发怒,只是冷冷来看。“圣人在雁门守城的时候,拆了整座城……你可以说圣人不该北上雁门,但你难道可以说被巫族联军围城后不该拆屋子吗?”
钱唐沉默不言。
“我是河北行军总管,河北安靖是我的本职。”薛大将军见状继续来言。“今日伐黜龙贼,当破屋求胜……这是我说的,便是当着圣人的面也会这么说!就连曹中丞在此,我也理直气壮,他也会同意!你信不信?”
钱唐听到最后一句,仰天长叹,居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话至此处,不待他人反应,钱唐复又郑重拱手:“薛大将军,可以先拆衙署公府。”
薛常雄微微颔首:“好。”
“多谢薛大将军。”钱唐点点头,复又环视众人,依旧拱手。“诸位,在下今日体乏,先告辞了。”
说完便往外走。
“钱府君!”就在这时薛常雄忽然在后方喊住了对方,做了郑重提醒。“非军令不得离营!”
钱唐回身拱手,继续转身离去,路过曹善成的时候,后者抓了一下他,但没有扯住。
事情就此定下,接下来,本该说一说陈斌的失误,此战的得失云云,可是,外面忽然来的急报打断了一切——黜龙贼开始夜袭前方土山后缓坡上的官军留守部队了。
“占便宜的来了。”薛常雄丝毫不慌。“窦丕将军带薛万弼、薛万平两位中郎将去土山做支援,高湛将军带王长和、王长谐两位中郎将也做准备,就在此间防备,若有敌至,便主动应战,慕容正言将军则巡视大营,确保营内妥当,其余诸将各回本寨,不许轻动。”
众人自然无话可说,纷纷拱手离去。
“其余人也都下去,陈司马和老七咱们留下。”就在这时,薛常雄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喊住了两个人。
其余诸将,各自心中微动,却反应不一,但多是与侍卫们一起匆匆而去。
众人离去,薛大将军看着自己心腹和幼子,沉默良久。
陈斌本欲请罪,但依然还有些沮丧、愤懑、恐惧和羞耻,场面一时僵住。
半晌,还是薛万全小心拱手:“父帅,可有交代?”
“不关你的事,是让你听听我跟陈司马的话,学点东西的。”薛常雄冷淡开口。“陈司马,刚刚那些人,你都看清楚了吗?”
陈斌顿了一顿,方才回应:“不知道大将军是说谁?”
“什么谁?都有!”薛常雄冷笑一声,中气十足。“一声不吭的罗术是最大一个滑头,我对他那般倾心相待,把他视为在幽州大营的代副,他却明显几头吃,跟我一起时就那李澄如何如何,跟李澄那边一起时就我们幽州大营如何如何,跟慕容正言他们一起就咱们河北如何如何……让他打个仗,可着米粒下锅,拿了一个黜龙贼里的降人当个话头就不愿意动了……兵马不动,个人作战也不动,今日在真气阵中根本就没出力!当我这个宗师是假的吗?察觉不出来?!”
“何止是幽州那两位。”陈斌闻言叹了口气。“今日虽不在真气军阵中,但也能晓得,真正舍命出力气的必然不多……还都能拿昨日受了内伤做说法,不好苛责的。”
“不光是说军阵里,主要还是说刚刚军议。”薛常雄说到这里,直接站起身来,负手在宽阔的大帐内踱步。“你说,王瑜、冯端怎么勾搭上了?我还一直把王瑜当心腹,结果这就联起手来逼我撤军是不是?若说王瑜是今日阵前怕了,那冯端更是其心可诛……他是个攻城名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土山夯实不够?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立大木版?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缺大木?甚至今日在土山上,他真的是没看出来那在烧地洞?以至于逼得我临时拆城,彻底恶了钱唐!”
“这些人里,倒是钱府君最清澈。”陈斌难免感慨。
“谁说不是呢?”薛常雄也无力。“我其实挺喜欢钱唐这人的,之前便晓得他是个能做事的,关键还年轻,还是个凝丹的高手,东都、太原还都有关系,但后来因为张府君的事情怨了我我也没辙。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真的把他得罪死了,还想着既然张府君都说此人可信,那我一把年纪了,不能用他,将来老七或许能用他。可他偏偏把张府君临死前吊着他的遗言当成个说法,真真就万事不理只管什么郡中平安了……清澈是真的,迂腐也是!”
薛万全心潮澎湃,这是他父亲第一次明白说一些事情,河间大营将来可能是他的,河北可能也是,甚至整个天下都有可能是。
与此同时,陈斌也很想说话,他想对薛大将军说,别管到底是清澈还是迂腐,你现在把人最后的念想戳破了,就不怕人家一狠心做出什么事来?
当然,陈司马最终跟身侧薛万全一样,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