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让钢铁勇士觉得不太——他找不出一個合适的词。不太舒服、不太愿意接受、不太应该发生……人类与生俱来的软弱性开始在他身上出现端倪,克罗格放弃思考这些事,专注在手中的炮火上。
在某一个时间点过后,准确而言,在杰克牺牲的两小时后,突然之间,世界似乎发生了一些潜在的变化。
这颗行星正在发生某种危险的震颤,血肉覆盖的大地在不停地产生些微的起伏,仿佛内在的某种浪潮正在快速孕育,抑或是某种怪物正在缓缓苏醒。
不时有地面的作战小队向其他队伍发出警告,表示周围突然涌现出大量的、不同于银色天使的冉丹异形,向他们发动可怖的攻击。有些时候,被他们破坏的地面会突然开始自我修复,或者如脓包一般膨胀,制造出不同种类的危机。
在他们发送完信号的不久之后,新的一批生命坐标便如被风吹过的烛台,火苗一一熄灭。这种措手不及的变故让依然在战斗的战斗兄弟们感受到身上压力倍增。
不论如何,每一架炮台都仍然在竭尽所能地运作,直到分崩离析;每一场战斗都以血终结。爆炸声如雨倾盆,宣泄着星际战士的怒火。硝烟、油雾、粉尘、弹片,还有烤焦的血肉和碳化的骨骼,烈火四处熊熊燃烧,在滚烫的空气中吞噬着一切的残骸。
克罗格听到频道里说,有一个小队长死了,被冉丹异形的光炮正中胸膛,两颗心脏瞬间汽化。他继续开枪,抛出一枚手雷,破甲弹片切进眼前一只巨兽的身体内部,切割出无数泼洒的鲜血和肉块。
又有一个人死了,一个百人队的队长,他是他的队伍中死得最晚的一个,一条上面附有锋锐锯齿的触手抽断了他的腰部。此时克罗格刚刚用爆弹枪打烂了一只异形的头颅,再撕下对方的一侧翅膀,血腥味泼了他一头,又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迅速转化为难闻的焦糊味。
“还在变多……”他的战线连的连长说,阻挡在他们眼前的冉丹异形越来越多,数量早已盖过了银色天使。实际上,银色天使似乎在某一个瞬间里,忽然统统地销声匿迹,再没有上来堵他们的枪口。
“去骨山。”这是他的大营长,在三年前的一场战役结束后接了调令过来,据说他离战争铁匠只有一步之遥。
在激烈的战斗中,大营开始朝着杰克生前发送的最后一条定位方向前进。他们并不全在一处作战,而是从四面八方围来,如一队队忠诚的工蚁,将唯一的终点定在那座低矮的骨山上。
更多的人倒下了,克罗格没有一个一个地再去听那都是谁。
奇怪的是,每一个死者都能让他想起别的名字,当他听到一个军衔不低的战士死于割喉时,他想到哈塞姆,当一整支队伍陷入静默时,他回忆起杰克,还有更多的死亡,每一次死亡似乎都跨越时空地与曾经降临在他身旁的牺牲一一对应。
他很快将全部的关注力重新投入战斗本身。一道道战斗指令时而通过人数愈发稀少的内部频道送到他们耳边,作为小队长,他有时又需要把自己的命令向下方传递。
在战斗时,这是一项繁忙的附加工作。克罗格其实不太喜欢这个活计,他倾向于参与的一直都是杀戮本身,而非担起指挥的责任——好吧,从多年前的小队任务开始,他就已经被迫负责起指挥的工作了。
他举起爆弹枪,身前又有一个战士在搏斗中被一只冉丹异形的利爪撕裂,从胸膛向外剖开,他本来想用爆弹枪击倒那只异形,看来他晚了一步。
骨山越是邻近,周围的新生异形就越多。克罗格发现自己的队伍不是第一批抵达骨山的战士。他们在山脚下见到了刚刚牺牲的死者,影月苍狼、钢铁勇士、怀言者,一应俱全,但最多的还是各种不同的冉丹异形。
一部分是最终的天使形态,一部分则各有各的丑陋和扭曲,抽搐痉挛的新鲜器官、深深蔓延的神经触手和危险的有毒飞沫,以及极强的精神感染力——血肉与骨骼,精神与意志,所有的一切都产生了一种融为一体的强烈趋势,并最终归于混乱的呓语和疯狂的深红海洋。
当然,也有仍在战斗的战士枪口喷发出的愤怒烈焰,以及划破血雾和灰黄雾气的刺眼闪光,正是战斗让他们保持清醒。战斗就是一个阿斯塔特仅剩的一切。
克罗格等待着一个继续进攻的号令,来跟随部队一同向着杰克留下的道路前进。
他战斗着,同时等待,直到他发现自己等待得已经太久。
一束激光贴着他的头盔擦过,还有从上而下坠落的巨型增生骨骼结构。克罗格躲过攻击,重新将这一批军队中有权发布命令的上级的名字一一在心中数过去。
奥维、乔斯、佛罗斯特、马雷、古拉依尔……
计数很快结束,而克罗格意识到一个不妙的事实。
他继续数着,西里奥、华德、扎迪、西顿……这些是他的同级,其他的小队长。
然后,他得到一个令他心惊的答案。
他的上级已经全部牺牲。而他的平级之中,只有他,已经抵达骨山周围。
这个事实在克罗格的脑海中回荡,激起了一阵没来由的愤怒,以及某种痛苦——空洞的痛苦。在同一时间,他已认识到自己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