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贴着彼此的腰,悄悄靠近,地面被雨水泡得很软,这弄得我脚踝上全是泥。“我要洗我的脚。”我说。
“……会的,”鱼尾鸟说,它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遥远。而在这一个眨眼中,我们的世界似乎突然扩得很大,与某个更高也更遥远的世界擦肩而过,在这一过程中短暂地相连。
我用尾巴拍掉了它,跟着他们一块儿走,身体穿过森林里的每一棵树。
我们全部向下看。有四个生物,长得和黑色的人很像,身上是很重的硬的皮肤,但颜色深浅不一样。
“别喊了。”我情不自禁地说,我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
“我不是你们,”他说,他大吼,他的叫声尖锐极了,像被杀死了一样让我听得喉咙疼。
他刚刚从几乎融进整个精神世界的状态中勉强恢复,那种感受就像是一点点将自己的碎片从自己被剖开的身体中挖出,再拼凑出一个全新的自己。他浑身颤抖,手脚早已麻痹,疼痛的火焰在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里肆虐。
格里抓着纱翼编成的网,朝前方倾斜的世界看去。
我们抬起头,鱼尾鸟已经死了,但我们来看它的时候,它还活着,眼睛睁开,看起来很疲倦,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很突然地,草地消失了,河流也找不到,所有东西都变成一种黑灰又细碎的小东西,像干枯的土。有一个奇怪的生物站在我们前面,很重,只有两条腿,黑色的硬皮毛弄出比沙子还要吵闹的噪音。一些闪电在他手里向着鱼尾鸟的骨头闪出来,一直闪,直到雨又开始下。
我被他说得不太高兴,顶上掉下来的灰山又不会走,我可以等一個晴天自己来找它。我跳着离开,路过他们留给我的碱花,赌气没有吃。我去河里洗了洗我的脚,然后在河里往前走。
这些树不属于我们,我们不知道那是谁的,不论怎样,它们和我们现在的前进没有关系。
它像这样活了很久,和我们一起共处了三百多年,我们把我们拥有的一部分放到泥土里,制造成新的后代。为了它们行动方便,我们提议给它们制造四个爪子,鱼尾鸟同意了。它很温和,总是很好说话。
我们顺着河流,走到了能看见从顶上掉下来的山的位置。它很庞大,形状是我们没有见过的,颜色则和太阳刚从下面上来时很像,灰色,又有些发白。它像鸟一样有对称的翼,又和河里的东西一样只有一条很软的蹄子。
他依靠本能粗暴地完成这项拼凑的工作,这一过程令他模糊地回想起当年完成星际战士基因手术的经历——又一次的重获新生。
我们中的几个发出高兴的啸声,也有一个在哼哼。我就知道它一定会可惜没有被吃完的碱花。
有一些破碎的回忆无法追回,也许它们被纳入这片精神世界的所有生命的记忆之中,被分解到不见踪影,只能在一些偶然的时刻,从任何一道灵魂的意识中如轻风般闪回。
某种意义上,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这个自己是否还是曾经的格里-格里斯,那个效忠于帝皇,为莱昂·艾尔庄森作战的死翼战士。
从这一视角中所能看见的星际战士们的位置,和他先前得知的冉丹生物舰异形残骸的位置,可以推算出眼前的画面,就是这只庞大异形头部能见的视角。而他的同伴正浴血奋战,在重重危机中战斗不休,枪声不止。
那个……他想着他的名字,克罗格……克罗格,对,钢铁勇士克罗格带领小队谨慎地躲避着从地下张开的危险巨口,并开枪杀死扑到他们附近的异形后裔。
冉丹异形和他共享了它们的记忆,这险些将他冲垮。他强硬的抗拒阻止了记忆流的涌入,但一些琐碎的知识还是强行捅进他的灵魂。
他知道那种怪物一共有三百七十一只,其中一半因为有机物补充的不足而较为虚弱,但任何一只都足以撕裂星际战士的陶钢,用它们有毒的利爪一直切割到黑色甲壳,毒素会让他们渐渐浑身脱力。如果战斗结束的不够快,一切都会迅速滚入恶化的深渊。
那是谁?格里迟钝地想,接着抓住自己的意识体,折断一根手指,让汹涌的疼痛稳固他自身的独立性。他喘息着,伏在纱网里,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已经不属于他的战斗中。
那是汉默,他想,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但他的枪法从不含糊。他开枪,枪口迸发出炽烈鲜红的火。好!格里在心中大吼。
当那一簇烈焰接触到异形鱼怪甲壳内的血肉时,一阵灼烧的剧痛忽然切开了他,就像他本人被燃烧烈火的战斧当头劈中。他冷汗涔涔,将一声从肺部撕裂而出的尖叫卡死在喉骨之下,在纱网中无力地抽搐。
“疼吗?”冉丹异形轻声问他,声音从它空洞的骨骼中飘起,钻进他双耳之中。那不是格里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在其中甚至没有直接的语言存在——那是一种直击意识的回响,不需要词语的限制,更加原始,也更加无拘无束。
“疼吗,格里?”它歌唱,“这是我们的孩子感受的疼痛,我们皆是一体,因此我们为我们分担。”
格里从牙缝里挤出一阵憎恨的笑声。突然之间,他被第二次疼痛击倒,瘫倒在纱网之中,痛苦的海啸在他身上掀起鲜红的浪涛。一次沉重的钝击,包含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和仇恨。他感到自己被打碎,从内而外地被碾成血与骨混杂的泥浆。
怀言者,他想,做得好。那是……哈塞姆。他信守了一个关于清理的承诺。
格里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说过,他其实不喜欢怀言者军团,他们的理念从宏观上看不可理喻,充斥着种种显而易见的隐患和危险的狂热。
但单独地观察他们之中的个体,比如哈塞姆,格里发现他们其实不难相处——只要忽略他们念的经。有时他们对同伴的友善甚至令暗黑天使也有些受用。
哈塞姆的头盔被异形的汁液染成一片黄绿色,他的动力槌上则沾满碎骨。每一次大开大合的攻击之下,更多异形体液都会顺着双方的武器和外甲流淌,在裸露的鱼怪碎肉上奔流。
赏心悦目,格里想,眼前涌起一阵阵黑红的海潮,每一次不同的剧痛都足够造成一名星际战士的丧命。他甘之如饴地享受它,知道这意味着异形的败退。
纱网外的世界开始裂解,乐园的幻象步入倒计时,草原与河流的影子在不断地变得暗淡,组成那些情景的记忆随着异形血肉遭受的毁灭而被拆解,最后化为齑粉,就像冉丹生物舰跨越太空飞抵此处时就该发生的一样。
鱼尾鸟的力量正在被削弱,这具硕大的白骨所仰仗的生物质正在大量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