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失踪的时候与他只有一门之隔。
如果苏西和他不是恋人关系,实验室就不会利用这点大做文章,迷惑唆使大多数人虔诚地诅咒她去死;如果他能在实验室绑走苏西的时候及时发现、及时制止,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如果他能力再强大一点、考虑得再周到一点、防范得再严密一点……
苏西总说他救了她,但想想她真正遇到危机危险的时候,他总是来迟、不在她身边、后知后觉,真正解决危机的总不是他。他是个不合格的恋人,他没有保护好她,他害怕他会又一次赶不及救下她,就像当年一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也没做到。
“好恶毒的手段”,苏西想明白了实验室的阴毒用意。
他们为了实现这个计划,就必定让脏弹和炸弹的位置无法以现有手段寻找到,就像她身上明明完好却收不到信号的定位器。
他们想毁掉民众对超级英雄的信任感,想毁掉迪克,还想毁掉她。
苏西一边手贴着炸弹外侧去摸寻按钮,一边郑重地告诉迪克:“先找脏弹,如果在倒计时结束前都还没找到脏弹,我会按下终止脏弹的按钮。”
“……”
“为了拯救他人而死,这种死去的方式听起来就很棒,英雄们总是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
“对不起,我可能要违反诺言,先行离开了。”
“不要……”,迪克几乎是无力地哀求着,他看着大屏幕上如沙漏中下落的沙堆一般毫不留情地减少的红色倒计时,“我们会找到你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我会找到你的。”
苏西耳朵紧贴着翻盖手机,无声地笑着,尽可能保持语调轻松欢快,“其实是私心啦,希望我先于你死去的私心,这样我便不必面对失去你的痛苦”,蓄在眼睛里的泪水在闪烁的计时器示数红光投映下像极了从眼角流出的鲜血,“你会一直记得我吗?你会为我哭泣吗?其实我有点想看你哭的样子。”
她略微停顿一下,咽了口唾沫,唇舌干涩得很,上下嘴唇磨了磨,像两片干枯的橘子皮在互相摩擦。
苏西又突然改口,“不,你还是别记住我了,你还很年轻,人生路还有很长,接触到的世界如此丰富精彩。你不需要为我驻足,被我绊住脚步,你还可以飞,顺着你的心意随便荡去哪里,想回家,韦恩家一直是你的家,你一直知道这一点,不用担心无处着落,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你在开什么玩笑”,迪克再次为苏西的不自珍重感到烦躁,但眼下的紧急情况,却只让这种烦躁变成磨人心脏的钝刀,反复割磨,看不到终止的那一刻,他的声调又降了回去,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你认为我是个可以很轻易放下过去的人吗?”
“亲爱的,你只是擅长应对世事无常。而且你知道我,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活在痛苦里,我死也不得安宁。”
“不,你不会——”
苏西打断他,“我手机没多少电,起码先让我把遗言说完。”
“……你说吧。”
笑意自然而然就出现在嘴角,苏西直直望向看不出深度广度的黑暗,她从不曾畏惧或期待过死亡,即使是得知即将死去,她甚至也列不出什么死前必做一百件事,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她没能与迪克一起变老。
她想了想自己地面之上还留有哪些未尽的事。
“请帮我向蝙蝠汉堡店请辞,上次从那被小丑带走后,帕米拉一直没准我出门,和哈莉去听小丑的审判结果还是偷跑出来的……噢,我好像还说如果我死在哈莉和帕米拉之后我会给哈莉她们立碑,看来是做不成了,请帮我向她们道歉。顺带一提,我不需要墓地和墓碑,我没有能回去的故乡……而且我大概到时候也不剩什么需要棺材来收捡的部位。”
“别这样……”
“让我说。”
“……”
“我对死亡没什么感觉,我只会因你们为我的死亡感到痛苦而悲伤,所以请看开一点,哪怕是为了我”,苏西手上好像在炸弹与棺材板的夹缝间摸寻到一个可活动的硬物,但陷的有点深,她一时没拿出来,“帕米拉的话……帕米拉她说过在我人类的身体死去后会留下小藤蔓,不过可能,我是说可能,小藤蔓没办法留给她了,嗯,好吧,我也该对帕米拉说对不起。”
迪克静静听着,压下那些不该在这种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提出的质问反驳。
“还有那只小蓝鸟,你还记得吧,就是曾经在公寓里栖息过一段时间的蓝色知更鸟,我没看见小的那只,但我在之前的实验室里看见了蓝色的那只。我不知道它在哪,艾荣恩,我是指实验室的负责人,他说小蓝鸟被我的能力影响了,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同时在那又不在那,如果它回了公寓……请它离开,并把公寓的窗户封死吧,不然万一它再次回到公寓,遇上的公寓新房客不喜欢小鸟怎么办?让它别再回去,它能照顾好自己。”
苏西絮絮叨叨说着她欠下的人情,没来得兑现的承诺,同时伸出小藤蔓从夹缝里勾疑似按钮的硬物,伸手去拿的时候不小心让手机脱手而出。
借着手机屏幕的幽光,她这才发现在紧挨着炸弹的软垫之下的棺材侧壁上留有用吸光型夜光颜料印下的留言。